沈眉儿并未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只是叹了口气,缓缓坐下:
“你可知道,我其实很羡慕你。
不是因为你的美貌,也不是因为你的君恩皇宠。”
年世兰一愣,即将出口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沈眉儿自顾自说道:
“我羡慕你一生的骄纵与风姿,明媚与娇嗔,是每个后宫女子都期盼活成的样子。
然而荣宠家族的牵绊,终究都变了,我没法恣意过成你,也许任岁月风干灵魂,也再找不回那个真的我。”
年世兰的目光望向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回到了往昔那些快活的时光:
“其实我也羡慕你,你有弘暄。他小小的身子,是那么可爱。
而且,他是个阿哥。”
提到孩子,沈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随即问道:
“你今后打算如何?难道要一直这样消沉下去吗?”
年世兰将目光投向乾清宫养心殿的方向,说道:
“皇上会来见我的。”
沈眉儿默然无语,心中百感交集:
“皇上已经下旨处斩了你的兄长。”
“兄长犯了错,受到处罚,我认了。”
年世兰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声音细若蚊蚋:
“可皇上,为何还不愿意见我?
往昔,他对我那般宠爱,纵使我犯下滔天大错,他即便再恼怒生气,也总是不忍心长久冷落我。”
沈眉儿轻叹一声,言辞中带着几分哀婉:
“太后曾经和我说过:世兰这孩子,初时瞧着还尚可,模样爽利,至于脾气,将门之后,总有些骄纵。却不曾想,如今竟变得如此狠绝。”
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将你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年世兰忽地呼吸急促,神色癫狂:
“不!本宫不信!你分明是在挑拨,挑拨本宫与皇上的关系……”
言罢,她捂脸痛哭,将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
深爱一人,竟会令人如此丧失理智吗?
沈眉儿满心困惑,难以理解。
随即又怒其不争,一字一顿地宣告:
“皇上旨意,赐年羹尧自尽,年富斩首,年兴流放边疆,永生不得归朝。未及豆蔻之年的女眷,皆入宫为婢……”
“别说了……别说了……”
年世兰双手掩耳,哀声乞求。
沈眉儿心中有一瞬的不忍,很快却刚硬了心肠,继续说道:
“你嫂嫂觉罗氏正怀着年家的骨肉,那是年家血脉的延续……你的妹妹世芍,在浣衣局饱受欺凌。
你是年家的女儿,是他们唯一的指望,这些,你都不管不顾了吗?
皇上的宠爱又如何?你一己之身又如何?难道你的爱,比亲人的性命还要重要吗?”
年世兰愣在原地,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落,伏在颂芝肩头,喃喃自语:
“世芍……我的侄儿……世兰对不起年家。”
沈眉儿看着她生无可恋的模样,摇了摇头。
随后伸手猛然扯过她手中一直握着的香囊,狠狠地掷出门外。
年世兰惊慌失措下,竟直挺挺地扑了出去,摔倒在地,口中呜咽不断。
颂芝也抹着眼泪,瞪着沈眉儿道:
“奴婢知晓惠嫔娘娘一片好意,可这欢宜香,是主子对皇上唯一的念想和慰藉了,娘娘为何要如此狠心……”
沈眉儿厉声道:
“念想?这欢宜香中掺有大量麝香,你可知道!”
地上的年世兰闻言,哭声骤停,手中仍紧紧攥着那枚香囊,满脸惊疑与恐惧:
“麝香?”
随即她的脸庞便因愤怒与惊恐而扭曲,显得狰狞可怖:
“你胡说八道!这香是皇上赐给我的,怎会……你撒谎!”
沈眉儿冷冷地审视着她:
“你何必自欺欺人呢?”
年世兰神色凄然: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怎会如此……我不信……”
“因为你是年家的女儿,若你生子,年氏便有可能挟幼子而废皇上......”
沈眉儿没有继续说下去,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年世兰能想的清楚。
年世兰身躯剧烈颤抖,泪水无声地流淌,衣襟早已湿透。她痴痴地坐了许久,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她没有再哭泣,脸颊上的泪水已经干涸。
突然,她轻轻地笑了,笑容纯净而真挚,宛如一抹轻盈的晓云。她的神情渐渐平和,衬得她的脸庞既明媚又酸楚,美得让人心碎。
在冰冷的地面上枯坐了许久,年世兰终于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在颂芝的搀扶下,她缓缓地站起身来,轻轻整理了一下衣角,然后沉重地坐在了榻上。
她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冰冷而空洞,声音沙哑地问道: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残忍的真相?”
沈眉儿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
“我要你清醒过来,咱们身为将门之后,身体虽然被困在这后宫之中,但是心不该全被情爱所束缚,要胸怀家族和天下!”
年世兰此刻仍旧不愿放下手中的香囊,但肉眼可见的指节惨白,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握着。
听了沈眉儿的话,她颤抖着抬起左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右手,声音低沉说道:
“我不如你。”
“你也可以把这当作是冠冕堂皇的话。”
沈眉儿微微一顿,继续说道:
“但我更怕你会有轻生的念头,那真的不值得。多想想你的家人吧。”
年世兰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没有你前边的那番话,我真的会想不开。以前发生的种种,其实并非没有征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颂芝紧张地上前拉着她的衣袖,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忐忑不安地问道:
“娘娘,你……”
年世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放心,就算我死,也不会就这么白白去了。”
颂芝这才怅怅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年世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屏退了颂芝,对沈眉儿说道:
“惠嫔,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一笔交易?”
沈眉儿愣了一下,只听年世兰继续说道: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我年氏一族在西北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就连皇上也知道我年氏党羽众多,权倾朝野,他又怎么可能杀得完?
虽然年家已经一败涂地,但军中的人马又怎么可能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呢?”
我手上掌握着不少年氏派系的心腹将领的名单,这对你们沈家来说也是一份不小的助力吧?毕竟你大哥如今也在青海军政界。”
年世兰凄然一笑,自顾自说着:
“名单上的人虽然不能保证对你沈家死心塌地,但只要有手握军权的人稍微偏向你们一些,就足以扭转大局了,你信不信?”
“我信!”
沈眉儿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眼中精光四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