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谨王,也即齐之谨,最后,确实是见到了他的母后,就在那一座不大不小的陵宫里。
此地,便也就承载了他母后的一生。
他在里面席地跪坐许久,直到自身较为虚弱的身体,实在是受不住这陵宫的阴寒冷湿了,他猛地咳了起来。
他后又惭愧道,“母后,孩儿惭愧,今日怕是又不能再多多陪您了,请您见谅。还有便是,孩儿明日再来看看您。”
“既如此,母后,孩儿告退。”
齐之谨眷恋地看着那沉寂的皇家尊荣棺椁,自顾自说完,叩首行礼,便退了出去。
而外墓室里,有他的随从和妻儿。
温婉的大氅绒装女子,曾经的谨王妃,已是身怀六甲。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夫君?”
她没有进去,她如今身子笨重,进到这一层墓室,已是不易;加之里边阴寒过甚,齐之谨舍不得让她再进去。
“瑢娘,我无事,我们走罢。”他过来小心揽着她。
“好。”她点点头,便跟着他出去。
齐之谨万分仔细地揽着他的妻子出了陵宫。
他没什么姬妾,他既娶了尚书令的嫡次女、这位他人家中的娇娇女,便会好好待她、珍爱她。
再者,父皇为了除掉永伯府,不惜以她的父族,即尚书令大人为棋子……
今朝,她再也没了娘家挚友。皇陵山高路远、松柏碧顷永常,她有的只是他,以及他们即将到来的亲儿。
加之,他从前去争那帝位,也只是为了他的母后。
他知他的母后,是不快乐的,外祖强逼她、权势强压她。所以,他若成了帝王,必让他的母后,再无桎梏、了无牵挂地去追寻自己所衷之事、所爱之地。
可如今……
也罢,母后在另一边会好好的,他也会好好的。
………………………
书房里,红木棂条的双交四椀花窗棂外,虽为江南之地,却已是琼花飞舞、入目皑皑。
男子披着狐裘大氅立于窗棂前,头戴平巾帻,并以髻贯帻固定着,儒雅俊秀的面容却是暗沉沉的,手中紧捏着密信,筋脉暴起。
齐璟琛猛地转身,沉声吩咐侍从,“来人,备通幰车入禁城。”随即大步出去。
“诺,殿下。”另一侍从为他撑起罗伞,为皇亲贵胄的青伞朱里。
齐璟琛置身冬雪中,狐裘大氅似与漫天琼花交融,但银粟地上一双玄色笏头履尤为明显,正飞快地来回交替着,可见他已是急于星火。
不多时,他便赶到了长宏宫。而正殿中,屏退了众内侍宫人,他的母妃惶惶然,正同他沉默寡言的舅父、廷尉司法大人李睿,各立一边。
此时,他们齐齐看向他。他微喘着气,脚步一顿,忽的就胆怯起来了,但这事,容不得他退缩!
齐璟琛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在瑞贵妃惶然又带着微妙希冀的目光下,选择看向了他的舅父,开口询问。
他极想同平常笑笑,却面色寡淡极了,“舅父,我母妃到底是谁?”
瑞贵妃见此,心凉了半截。事到如今,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宁愿相信她不是他的生母,也不愿接受她原本的身份。
那位子,当真可怕。
李睿没什么表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琛王殿下会做出这个选择。
他沉吟片刻,欲开口,那边的瑞贵妃却抢先于他,冷静出声,“璟琛,母妃怕是要叫你失望了,我的本名,安怡芹,亦本为连州太守二郎君谢旻渊之妻。”
齐璟琛颤了颤,心里最后一点妄念猛地破灭,直愣着目光,始终不敢直视自己一向亲厚的母妃。
而安怡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亲儿,看着他从自欺欺人到失魂落魄、看着他不言不语,最后面如死灰地转身离去。
但她也只是定定地立在原地,死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李睿看着琛王殿下有些情况不对劲,对着安怡芹行礼告退一声,便追了出去。
独留安怡芹一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上,侧眸抿唇,清泪始盈流。
外边,齐璟琛越走越快,最后竟施展轻功在禁城里飞匿起来,这直接惊动了宫中卫尉、宿卫们。
而后边的李睿即刻跟上,亮出了鎏金云雷墨玉玉璜,宫卫们一看,对着李睿行了一礼后便各司其就去了。
齐璟琛一路不管不顾地冲到了广华殿,里边亦是空荡荡的,早已屏退了宫人内侍,唯有一众佩绶金璜的亲卫,守护着那人,那身着天子冕服、高坐帝位之人。
他,正等着自己进来。
齐璟琛也的确失魂落魄地进来了,随后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后边些的李睿也已赶到,猛地跪下叩首请罪,“臣参见陛下,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相比跪着的两人,齐瑄帝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平身。”
“诺。”
李睿起身,静静候在一旁,就像是齐瑄帝的亲卫。
齐璟琛这下哪还有不明白的?
也只有直属忠诚于皇帝的亲卫方可死死守着这个秘密,甚至,连她的身份都可以很好地安排上了。
曾是大长秋长子的李睿幼年失恃,少年又失怙,便渐渐断了外戚往来,却凭着自己的本事,入了皇帝的眼,当上了三品廷尉的司法大人。
自然,也有能力去寻得天灵地宝治好唯一体弱多病、养在深闺甚少见人的“妹妹”。
可实际上,真正的李悠,早已经死了。当初那样一个无权无势、零丁孤苦的少年,如何救得了药罐子一般的人?
齐璟琛越想越低靡沉默。齐瑄帝见此,叹道,“璟琛,朕知近日事多,你且先回去好生修整一番罢。”
“父皇!”齐璟琛一听,猛地抬头红着眼大喊一声。
可再有诸多的不甘,对上齐瑄帝时,他也只是再度垂下了头,苍白无力道,“儿臣,也只是……”你用来历练你所意属储君的磨刀石吗?
他们四人,几年间你来我往、明争暗斗。错一步,皆为败,轻则清算贬谪,重则诛连各族、分藩自危。
眼下,多少门阀士族已销声匿迹?
他不信、绝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