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英法德意等八国联军以镇压义和团之名,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大肆掠夺。慈禧太后和光绪帝携一众大臣连夜逃离,紫禁城里无数珍宝被列强抢夺一空,皇家园林更是陷入一片火海,泱泱皇城一夕沦陷。
坐落皇城根旁的多罗贝勒府,府门大敞着,守门的和府中护卫人影全无。沿路是各种细物散落一地,前庭两旁的景泰蓝盆栽被踢碎,名贵花草被踩踏枯萎。正殿里红木书案桌椅横七竖八,地上四分五裂着琉璃茶具和白玉杯盘。府中东西两侧的翼楼,木窗脱落,摇摇欲坠,大门被扔在一旁,屋里原本置放主人的贵重玩物,如今像被洗劫一番,空无一物。
这种破败景象一直从前院延伸到后院,贝勒府上下都已经携财物逃离,众人仓皇离开,留下一地七零八碎的物什和一座空荡荡乱糟糟的府邸。
府中被鸦雀虫鼠筑巢,白日里竟然堂而皇之出来觅食,却也无人驱赶。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在这偌大的贝勒府响起,鸦雀虫鼠们一惊,顿时四散逃窜。
叫声是从贝勒府偏房里传出来的,原以为空荡荡的府邸,竟然还有一名临产的庶福晋。
此时,庶福晋躺在简陋的榻上,牙关咬紧,忍受临产前的宫腹剧痛,双手紧紧抓住两旁垂下的吊绳,仿佛这两条吊绳是她的救命稻草。
一旁的稳婆将一条帕子强行塞进庶福晋的嘴里,让她咬紧,然后在一旁絮絮叨叨不停给她讲生子要理。
庶福晋神情恍惚,浑身颤抖,半句话都听不进去,她只想着快些把孩子生下来。
她知道自己必须生出一儿半女,不然,以后她在这府里只能继续做低贱的侍婢。她好不容易怀上贝勒爷的孩子,如今抬为庶福晋,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又怎会轻易放弃?她要母凭子贵,抓住这份荣华富贵。
稳婆一边唠叨,一边不停用热毛巾为庶福晋擦拭,热毛巾换了一条又一条。如今只有她一个人替庶福晋接生。所以手忙脚乱。
她满头大汗,一个人忙进忙出,若是放在以前,府中贵人生产,家仆婢子十来人,稳婆两三个,围着产妇转,轻松得很,如今.....唉,稳婆心中微微叹息。
她也想尽快逃离京城,今时不同往日,城里到处是抢掠的洋人,听说亲王府都被一把火烧了,就连太后老佛爷和皇帝都弃城逃了,这贝勒府被烧被炸也只是早晚的事,她一个小老百姓,挡不住洋人的长枪大炮,还是保命要紧。
只不过,自己既然已经收下贝勒府的银子,就不能失了信誉,何况自己身后还站着嫡福晋的贴身嬷嬷,她更是万万不敢离开。这位嬷嬷的狠辣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稳婆偷偷瞄一眼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老妇人,忍不住叹口气。
这时,庶福晋的呻吟声越来越低,渐渐地没了声息,她头一歪,晕了过去。
稳婆心中一慌,赶紧上前查看,发现庶福晋只是晕厥过去而已,不由舒了口气。
但庶福晋体能不济,若是继续耽误生产,恐怕会导致难产,情况不容乐观,于是她回头向嬷嬷如实禀报。
嬷嬷在一旁冷眼旁观,不置一词,她奉嫡福晋命令留在府里,若庶福晋产女,便赐白绫一条和毒药一副,请庶福晋与宗室女一起上路,免受产后奔波劳碌之苦。若庶福晋产子,则赐白绫一条,请庶福晋独自上路,死后抬为侧福晋,其子将来享受侧室子之荣,也算是贝勒府对这位庶福晋的一种恩赐。
稳婆见嬷嬷不语,便按照程序继续助产。她再次检查产妇情况,知道此时正是生产好时机,时间紧迫,她顾不得尊卑之分,只能不停拍打庶福晋的脸,让她清醒过来。
庶福晋缓缓睁开眼,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精神萎靡虚弱,隐隐显出油尽灯枯之态。
稳婆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凛,事不宜迟,逼着这位庶福晋用尽全力,赶紧将胎儿排出,保住一个算一个。
她用力将庶福晋托起,好让胎儿顺利滑出。
庶福晋虽然精疲力竭,但也明白稳婆的用意。贝勒府子嗣不多,富贵皆是险中求,她以侍婢身份上位,成为贝勒府的庶福晋。如今只要她能够诞下一子,在府中便能有一席之地,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她看向虚空,仿佛看到自己身穿侧福晋的宫装,站在那个锦衣绣袍的男人身旁,男人正朝她微笑,她也回以一笑。
她咬紧牙关,一使力,用尽了自己浑身的力气,腹中痛楚也达到了顶峰。
“哇......”
一声新生儿的哭声顿时在屋中响起。
“生了!”
稳婆一喜,立刻接下,检查一番婴儿全身后,剪断脐带,用锦衣包裹住,对庶福晋告喜道:“恭喜庶福晋,是个宗室子。”
庶福晋一听,眸中顿时大喜过望,苍白的脸上也染上了红晕,唇角刚扬起笑意,身体却因为脱力不支,往榻上重重倒下去。
稳婆一看,就知道要遭,顿时心凉半截。
果然,庶福晋倒下的那一刻,床榻浸染了红色。
“糟了,庶福晋血崩了。”
她大惊失色,慌忙将婴儿交给旁边的嬷嬷,赶紧用布条堵住血口,想为庶福晋止血,但是血流不止。
稳婆知道,已经回天乏术了,身体不由地颤抖起来。
这时,嬷嬷抱着孩子缓缓走上前,俯下身,在庶福晋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庶福晋脸上,起初是一喜,然后一愣,最后只剩一片苍白。
她看向桌上的托盘,那里放着一条白绫和一瓶毒药。她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浑身颤抖,气力正在快速流逝,她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眸中透着愤怒和不甘。
她终于知道,不管自己生没生下这孩子,自己都活不了,纵有一腔愤怒怨恨,此时也无济于事。
她看着嬷嬷怀里的孩子,眼中饱含眷恋,这是自己拼命生下的孩子啊,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抱一下,就要母子分离了。
她想抬起手摸摸孩子,可是手臂重若千斤,眼前景象也渐渐模糊,她知道自己要走了,顿时挣扎起来。
“孩子,我的孩子,我......”
最终,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缓缓闭上。
一旁的稳婆颤抖着手,探了下产妇的鼻息,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她倒不是因为产妇血崩而死害怕,只是担心这位庶福晋的死会连累她。
嬷嬷抱着新生宗室子,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榻上的庶福晋,转身看向地上的稳婆,忽然朝她扔下一个银子。
“你做得很好,这银子是赏给你的,将庶福晋裹上,你就可以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抱着孩子径直走出产室。
稳婆捡起落在身旁的银子,听到贝勒府不打算追究自己,脸上露出释然之色,连忙站起来,将榻上的庶福晋用薄毯遮住。
她轻叹一声,感慨这荣宠冠身的福晋,在这乱世之中,最终也只落得破塌一张,薄毯一席,凄惨了却终身事的结局。
富贵人家的龌龊事,终是她这种平头百姓不能置喙的。
她拎起放在一旁的包袱,急急忙忙走出去,从后院门离开,跟着外头奔逃的人潮快步跑出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