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朝野内外并不太平,贝勒爷不但为国事忧愁,还要为府中琐事烦恼,整日里愁眉不展。
而几位受宠的侧福晋为了抬位之争,互相构陷污蔑,甚至差点要了两位侧室子和一位宗室女的命。
贝勒爷见府里乌烟瘴气,还危及到了皇室子嗣的性命,自觉不能再这样姑息下去,于是上奏请旨,赐死几位侧福晋,以保家宅安宁。
他请旨杀妾一事,顿时震惊世人,让整个朝野一片哗然。
侧福晋们的抬位之争,最终以几位福晋血祭殉命的结局落下帷幕。
宴霜冷眼旁观这一出闹剧,置身事外,仿佛一位看客。
嫡福晋死后,她的随侍嬷嬷因为年事已高,准备告老还乡,宴霜拿着自己母亲的牌位,摆在那个嬷嬷的面前,逼问出当年的真相。
原来,当年他母亲是贝勒爷的贴身丫鬟,虽然只是婢女,却很受贝勒爷宠爱,尤其怀孕后,被破格抬为庶福晋,原本可以跟随贝勒府其他人一起逃走,但是嫡福晋给他母亲下了药,没想到毒不死腹中的胎儿,反倒让孩子提前降生,于是嫡福晋让贴身嬷嬷留下来盯着稳婆接生。
只是,嫡福晋没想到,那婢女竟然生了个宗室子。
贝勒爷对男嗣一向十分重视,嫡福晋对庶福晋暗中耍的手段他一清二楚,不过他认为是内院女眷的事,只要不危及子嗣的性命,他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插手干预。
嫡福晋与贝勒爷夫妻多年,深谙贝勒爷的脾性,所以从来不对已出世的男嗣下手,虽然这孩子的命她要不了,但是那位庶福晋她是万万留不得的。
宴霜得知自己母亲身亡的真相后,一言不发,这冷血的府邸,他并不是第一天见识,虽然自己是宗室子,但在这个贝勒府里,地位甚至不如嫡福晋身边的高等丫鬟,他每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个中辛酸只有他自己明白。
请旨杀妾闹剧落幕,贝勒爷的一番杀鸡儆猴之后,府里终于恢复安宁。
这时,朝堂再起风云。
这次却是将大清帝国近三百年的寿命终结,让还沉醉于黄粱美梦的八旗子弟措手不及。
对于朝局动荡,贝勒爷看得比较透彻,他并不像其他亲王郡王那样,处心积虑勾心斗角,互相倾轧,还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
朝堂上满汉争权白热化,全国各地起事来势汹汹,南方政权虎视眈眈,朝廷长臂管辖十分吃紧,贝勒爷这种直接接收第一手消息的皇室旁支成员,更容易看清局势,也早早就有了自己的脱身计划。
他未雨绸缪,将部分财物分配给妻妾子女,通过各种关系运作,准备将所有子女送出国避风头,府里只剩他和福晋留守,并严令府里的人对外封锁消息,佯装生病不再上朝,而且称病闭门谢客。
而此时,很多人并不知道,他们所依靠的朝廷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1912年初,隆裕太后代宣统皇帝颁布退位诏书,并授袁世凯全权组织临时政府事宜。之后,袁世凯发动兵变,就任临时大总统,正式结束了大清王朝近三百年的统治。
在权力移交和袁世凯兵变之前,贝勒爷早就遣散了府中的仆婢,只留下几个比较忠心的老仆。他把子女送到京城远郊一个隐蔽安全的宅子里,只等办完手续,就能离开这个即将深陷混乱泥沼的皇城。
临出国前,宴霜忽然想起两年前,他和慕幽笛,四哥五哥,四人一起踏雪登高的地方,在那山巅之上,他们曾许下愿望。
他穿上厚厚的冬装,裹上披风,冒着大雪独自朝那座山策马狂奔而去。
马蹄哒哒哒的声音在山间回响,却显得很冷清孤寂。他顺着记忆来到山下,将马拴好后,又循着上山路,踏上白雪皑皑的山巅之上,找到那棵祈愿树。
宴霜扒落树干上的雪,看自己之前刻的字,准备把自己想说的话刻在树干上。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名字旁边,多了另一个人的名字,慕幽笛。
他记得那天慕幽笛并没有刻下任何字。
宴霜心里猛地一颤,慕幽笛没有被抓!她还活着!
只是,她什么时候来这里?什么时候刻的字?她,还好吗?
宴霜有许多问题想问,却没人回答,有许多话想诉说,却没人倾听。
他看着树干上的字,显然历经风霜雨雪,或许事发当年就已经刻上了,那么,如今她又在哪里?他们还有重逢之日吗?
宴霜掏出小刀,在两人的名字下面,缓缓刻上两个字:等我。
或许她看不到,但是,这也是他和她保持联络的唯一方式。
几天后,宴霜、宴淩、宴澧三人在贝勒爷的安排下前往香港,再通过香港去往法国。
与此同时,贝勒爷的其他子女也分别前往日本、美国、澳洲等国家旅居游学。
清廷土崩瓦解后,选择留在京城的皇家子弟生活并不如意,曾经高高在上的亲王郡王们被捕下狱,那些国公、爵爷见大势已去,灰心丧志,没有朝廷奉银饲养,他们维持不了奢靡挥霍的生活,自身又没有一技之长,不事生产,只能变卖家产度日,竟一时比普通百姓更加穷困潦倒。
而此时,远渡重洋的宴霜并不知道国内的境况。
前往法国,对于他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寻找约翰,追问当年的真相,可他心中,满是前路未明的迷茫。
时光穿梭,如那座山巅流云,转眼十数年匆匆即逝。
宴霜旅居西洋,却从不在任何一个国家停留久居。
得益于他幼时经常偷跑出府,听坊间流传的洋故事,让他游走在这些陌生的国度里,竟然也能游刃有余。
他游历过很多国家,带着他的照相机,用镜头拍摄一个又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是一种经历,也是一种记录。很多事件在悄悄发生,不久后成为历史,不为他人所知,却在他的镜头里永恒留存。
不过,至始至终,他只充当一个旁观者,一个过客,旁观社会最真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宴霜在法国时,也曾寻找过约翰,只是茫茫人海,想找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谈何容易?
虽然他并没有放弃,但久而久之,寻找真相的心变淡了,时间果然是疗愈一切的良药。
不同于宴霜的居无定所,宴淩和宴澧已经在法国定居,过着相当优渥的生活。
宴淩和一名华侨之女结婚,并育有一子,三口之家十分美满。
宴澧虽然没有结婚,但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他不喜欢西式生活,即便旅居国外十多年,仍然习惯一手清茶,一手鼻烟壶,如今已经开始盘核桃,撸手串,他时常怀念自己在贝勒府时的闲散生活。
两人见宴霜到处游历,居无定所,孤家寡人多年,就极力劝他找个女人结婚,稳定下来。
为此,宴淩还搬出祖训,有曰:成家立业。他这东晃西荡,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两人总是不放心。
宴霜只是笑笑,依然我行我素。
两人隐隐明白,十多年来,宴霜恐怕还没有彻底忘记那个叫慕幽笛的戏班女子。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那女子到底有何能耐,竟让这个弟弟至死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