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霜换了七八辆黄包车,最后才甩掉那些跟踪的人。
他悄摸摸地返回到公寓,在暗室里挑出几张慕幽笛和岛田从酒店追出来的照片,对比了一下,不知道该选哪张交给警察局。
他知道,这些照片如果全部交出去就要不回来了,因为这些都是证据。他想留下一些作为纪念。
不过转念一想,没有什么比救出慕幽笛更重要,于是就将所有的照片都带在身上。
他走出暗室,走到窗台边,撩开窗帘后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窗户。
回想起来,他跟着慕幽笛从北平逃亡到广州也才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却让他觉得很漫长,尤其是慕幽笛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只能偷偷去看她,偷偷跟着她,拍一些她的照片冲洗出来自己欣赏,像一个爱而不得的变态。
宴霜想着想着,无奈地笑了笑。
他收拾好东西,戴了顶鸭舌帽,粘上一圈假胡子,带上相机,转身下楼。
看到巷子口那两个监视自己的小伙子在热火朝天地做生意,他忽然有点羡慕。
如果他和慕幽笛也能这样平平淡淡地生活,在街头巷尾支起一个小摊,做点小买卖,不求大富大贵,能够养活他们这个小家庭就好。那样的生活是他最想要的生活。
慕幽笛经常说自己在黑暗世界,他在光明世界,他们两人是不同世界的人,注定无法在一起。他却不同意她的看法。这个世上,哪有完全光明和完全黑暗的世界?
就像十几年前,他还是贝勒府里的爵爷时,大贝子爷他们都说大清朝是最光明的世界,所以取代了前朝成为正统,可是这么光明的世界里面依然有黑暗存在,就算是人人称颂的贝勒府,里面的黑暗也是外人所不知的。所以,没有所谓的光明和黑暗,有的只是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想让自己过什么样的人生,都是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宴霜避开那些监视他的人,从巷子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
他叫了辆黄包车去警局。
半个多小时后。
黄包车拉着宴霜到达警局门口。
宴霜付钱下车,抬头看着眼前肃穆的警署大楼,深呼吸,抬脚走进去。
他刚进去,一辆警车也停在了警局门口,李探长下车,匆匆走进大楼。
宴霜向警局人员询问李探长在哪里。
警员刚想说李探长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就见他风风火火地从她面前跑过去。
警员指着李探长快速消失的身影,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他,探,探……”
宴霜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身影在拐角处快速消失,便问警员:“他是李探长?”
警员点点头。
“好,谢谢!”宴霜快步跟了上去。他一边跑一边叫道:“李探长,请等一下。”
李探长听到有人叫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他问道:“你找我?”
宴霜点头,“我有点事想跟你说,是关于平房凶杀案的。”
李探长一听是伍昀钊的案子,精神一下子就提了起来,赶紧说道:“好,那你跟我去办公室,咱们好好聊聊。”
说着就领着宴霜向前走去。
宴霜跟着李探长走到他的办公室。
他刚坐下,李探长就给他端来了一杯茶,问道:“你贵姓?”
宴霜答道:“金宴霜”
李探长连忙说道:“金先生,你说你有关于平房凶杀案的消息?具体能跟我讲讲吗?”
宴霜点头,从包里拿出一沓照片放在桌上,说道:“我是一个游记作者,到处拍摄风景照和人文照片,撰写成城市游记。王素梅是我的一位照片模特,上次我经过酒店的时候,看到王素梅和岛田进了酒店,一时好奇,就跟着进去,不久后,就看到伍昀钊从楼梯跑下来……”
宴霜将自己所看到的听到的拍到的,七分真三分假地告诉李探长。
他指着其中几张照片,说:“这几张是酒店里,王素梅和岛田上电梯的照片。”
他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还有这张,是他们跑出酒店的照片,我记得那时候是一点半,我当时还看了怀表。”
最后,他指着另一组照片,说:“这是王素梅和岛田走进平房的照片,我记得那时候是两点半,他们还在那敲门,见没人开门,岛田就踹门,我都给拍下来了。”
李探长逐一拿起宴霜拍摄的照片,一边仔细看,一边听着宴霜滔滔不绝地说起当天的情形。他没想到这个案子不仅有目击证人,这个目击证人还将其中的很多细节拍摄下来了。
他高兴之余,也有点苦恼,因为这些都是能替王素梅脱罪的证据。
他放下照片,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拿出法医的尸检报告,然后重新走回到沙发坐下。
他仔细看法医的报告,里面说根据尸温,尸僵程度,还有血迹的颜色判断,伍昀钊死于下午两点到两点半之间,法医认为比较准确的时间是两点二十左右。
李探长皱起眉头,如果伍昀钊是两点二十遇害,王素梅和岛田是两点半到达平房,那伍昀钊确实不是王素梅所杀,这跟他之前的判断倒是一致。
目前主要就是查出谁是凶手?王素梅和岛田为什么要跟踪伍昀钊?还有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他追踪王素梅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他看了所有的图片,无一例外几乎都有王素梅的身影,他心中一动,问道:“你一直在跟拍王素梅?”
宴霜点点头。
李探长继续问:“她去哪里,你都有照片?”
宴霜摇摇头。
李探长皱眉,“你没有照片?还是不方便提供照片?”
宴霜解释道:“她一整天都在胡府工作,几乎不出门,所以我没办法拍照。”
李探长这才恍然,对于宴霜的工作性质嗤笑一声,心想这个男人就是俗称的狗仔,专门拍一些美女的照片,提供给杂志社,印刷出来后卖给有特殊爱好的男人。
不过这个人胆子还挺大,竟然敢跟踪王素梅,他知不知道王素梅是什么人?
忽然,李探长试探性地问他:“你跟王素梅怎么认识的?”
宴霜回想一下,道:“咖啡厅里认识的,她当时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表情清冷忧郁……”
“停停停…”李探长连忙打断他。
宴霜立刻闭嘴。
李探长说道:“这些照片是重要的证据,要留在警局存档。感谢金先生提供那么重要的证词和证据,那我就不送你了。”
宴霜见他得了便宜就开始逐客,立刻问道:“王素梅是无辜的,她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李探长见他表情急切,关心之意溢于言表,似乎真的很在乎王素梅,感情也不像作假,顿时为他的勇气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明天中午才能释放王素梅。”
宴霜还有一个疑惑解不开,问李探长:“王素梅和岛田一起进入平房,你们为什么只怀疑王素梅,不怀疑岛田?”
李探长看着他,说道:“因为我们只有王素梅进入案发现场的证据。”
宴霜一愣,“证据?”
他忽然想到报纸上确实说过,警方掌握了王素梅杀人的重要证据。
他忙问:“是什么证据?”
李探长摆摆手,“案情相关的东西,我不方便透露给你,总之,谢谢你这次能提供案情信息。”
宴霜顿时气结,敢情他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宴霜立刻站起来,转身离开。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离开,而是在警局周围找个地方等慕幽笛出来。
宴霜离开后,李探长重新拿起那些照片看。
宴霜提供的照片时间线很清晰,从进入酒店到平房的那段路程几乎都有涉及。不过由于宴霜只顾着拍王素梅,所以照片里的周围环境和其他人比较模糊。
忽然,李探长看着照片里那些模糊的背景人,发现里面有几个人似乎在看着王素梅和岛田,还有几个人的手势,似乎在给他们指路?
李探长瞪大眼睛,心中突然激动起来。心想,难道这些人是王素梅的团伙成员?
他继续扒拉其他照片,选出有背景人的照片,发现但凡有背景人的照片,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可疑的动作。不过可惜,这些人面部看不清楚。
他想了想,拿着照片快步走出去。打算根据照片中的路线,重新走一遍王素梅追踪伍昀钊的过程,从而找到照片中的人。
如果这些人为王素梅指明伍昀钊的逃跑方向,那就说明这些人跟她是一伙的,都是潜伏在中国的日本特务。
李探长兴奋地走出警局,坐上车,让司机载他到酒店。
宴霜在警署大楼门口踱来踱去。
李探长的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不过只要能救出慕幽笛,再蠢的事他也做得出来。
宴霜蹲在警署大楼的大门旁边等着。
深夜。
李探长的车缓缓回到警署大楼楼底。
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大楼门口,他定睛一看,竟然是金宴霜!
李探长心想,这个人该不会打算在这里守一夜,等到明天中午王素梅被释放出来吧?
他是傻子吗?
广州的深秋虽然不冷,但在外面站一夜,也会冻感冒了。
想到这个人帮了他一个大忙,李探长连忙走过去,打算劝他回去。
宴霜见李探长走过来,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李探长明知故问道:“你不回家,蹲在这里干嘛?”
宴霜说道:“我等我媳妇出来。”
“你媳妇?”李探长疑惑,忽然,他表情怪异地看着宴霜,问道:“你媳妇不会是王素梅吧?”
宴霜点点头。
李探长扶额,心想这人是有多迷恋王素梅?不仅跟踪偷拍,现在还想着彻夜守在警局。
李探长叹口气,这么痴情到痴心妄想的男人他很少见。他继续劝道:“你不用在这里守一夜,王素梅明天中午才被释放。”
宴霜摇摇头,道:“我想让她出来的第一眼就能见到我。”
李探长深表叹服。
他环视周围,警署大楼已经熄灯,只有警卫还在值守,他对宴霜说道:“那你进警卫室待着吧,外面凉。”
宴霜看一眼警卫室,点点头,跟着李探长走过去。
李探长领着宴霜走进警卫室,跟值班的警员打了声招呼,告诉他宴霜会在警卫室待一宿,明天一早离开。
他安排好宴霜,抬脚刚想离开,想想还是提醒宴霜王素梅并不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回身,说道:“你知道王素梅只是胡玲娜府上的佣人,你不介意她的身份低微吗?”
宴霜摇摇头,“不介意。”
李探长又说道:“她或许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你也不介意吗?”
宴霜摇摇头,“不介意。”
李探长被他的死心眼激出了怒意,说道:“如果她的所作所为在伤害你的同胞呢,如果她是……”他捏捏拳头,忍住了接下来的话。
宴霜淡淡说道:“我知道她是什么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李探长简直要被宴霜气死,“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气冲冲走出警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