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拉开他的手,说:“你的底线随你控制,因为你贪婪,犯错的时候就说你是精神病,不能控制,要别人像宽容弱者那样宽容你。需要你和其他精神病一样放弃权益时你就不干了,要求享受正常人的待遇。你从来没打过你妈妈和你爸爸,没有打过念念,没有打过阿昌,也没有打过费家人……你甚至没有打过你的狗,你只是打我。我也知道这是因为我软弱,我好哄,我无依无靠,我爱你,又有孩子,我也不会轻易走,打我的后果最可控。不仅仅是打我,很多很多事,都给了我同样的感觉。常言道,人怕伤心,树怕剥皮,即便你是对的,我是错的,我也不想再痛苦了。”
我没有看他,因此不知道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肯定不屑一顾,我跟他讲这些,总是像在对牛弹琴。或许这是因为他的胜负心特别重,不希望在我面前低头认错,亦或许,他是真的觉得我在矫情,在发神经,我疯了。
但不管怎样,他能听完已是不错,我停了停,没听到他有回应,便说:“离婚时,我什么都不要,提前和你谈,就是因为我肯定不会在起诉时说些对你不利的话,只会说是感情破裂。我想要孩子,是因为你的病,但如果你们家能够妥善安排,我也可以不带念念走。既然我和我养父有血缘,那我也理解他为什么想要茵茵姓苏,毕竟他自己没有孩子。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你们家也想要茵茵,那我也没有问题。”
他这才开了口,语气很平静:“你一个都不要?”
“如果你同意,那当然都想要,但还是要以你的打算为主。”我说:“毕竟我没有钱,不能让她们读贵族学校,去环球旅行。我也没什么智慧,做人非常失败,别说教育,我连让她爱我都做不到。”
他说:“抬起头来。”
我抬起头,看着他说:“怎么?”
他望着我,没说话,表情比刚刚缓和多了。
我也没说话,自知都说完了。他现在态度不错,我希望他可以认真考虑。
他一直盯着我看了好久,又伸手像是要握我的手。我躲开之后,他开了口,说:“你上次对念念说的就是这些话么?”
“不是,但也差不多。”我说:“她一直都希望离婚之后跟着你。”
他问:“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想伤害孩子?”
我没说话。
他又追问:“一句没钱、教育不好就把她们丢在这里,离婚之后自己去跟他逍遥,这就是你所谓的不想伤害孩子?”
我问:“你的意思是,你开始考虑离婚了么?”
“不。”他靠到了椅背上,摆出一副上位者的高傲姿态来:“如果你跟我要钱,要孩子,我反而可以考虑,至少我还能理解你想干什么。”停了停,又道:“现在这些话我只当没听过,希望你好自为之。”
我没力气继续争辩,他站起了身,用手按住了我的头,弯腰在我头顶上亲了一下,说:“我去催催医生,你好好休息。”
顿了顿,又道:“打你是我不对,我会反思。等你心情好点,就给念念打个电话,她很想你。”
医生来帮我看了,说我咬破了舌头,还对林准易说:“林先生,你上次到底有没有告诉先生?她上次就已经轻微脑震荡,不可以再打了!”
“抱歉。”林准易说:“是我忘记告诉他。”
“记性真是差!她最近肯定会吃不下饭……”她一跺脚,说:“算了,我自己去跟他说。”
她转身出去了,林准易没吭声,跟了出去。似乎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又回来说:“她是最近新聘请的家庭医生,老先生推荐的,因为我们家里需要女医生。她上次就叮咛过我,但是我忘了这件事。”
我闭上眼睛,没有说话。这种感觉就像醉酒,眼前不停地转。
他又说:“我就在门外,如果有不舒服,请随时叫我。”
我不想开口,听到他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大概是那个美女医生的话起到了作用,没有任何人来找过我。我的腿仍在发炎,感冒也仍在继续,可能是因为脑震荡之后又被扇了,头昏更加严重,就像睡在船上,吃点东西就一定要吐出去。迷蒙中似乎还看到了繁音,幸好那只是做梦。
后来可能是感冒渐渐好了,我感觉身上稍微舒服了些,嘴里的伤口也好了些,能多吃一点东西,但还是总想睡。
这天,有人来了,是星星。
此时我刚醒来不久,医生说今天我可以出去走走,她会来陪我,但要用轮椅。星星来时我还以为是医生,还是蛮高兴的,但没想到是她。
这么久了,她也从病床上下来了,但明显身体还没养好,嘴唇发白,而且走路很慢。
她过来坐下,握住我的手,满脸关切地说:“对不起,阿姨,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我爸爸说你需要静养,不准我来。”
“没事。”我问:“你身体好点了?”
“嗯。”她咬了咬嘴唇,说:“我知道林准易做了那种事……他不是好人。”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说话。
“我爸爸说等你病好之后,就安排我跟他先摆订婚酒。”她说:“阿姨,我今天是偷偷跑来的,我想跟你说,我带着你跑吧?”
我愣了一下,不由压低了声音:“跑?”
“对,我知道我爸爸又打你了,不要跟他在一起了。”她握住我的手,认真地说:“林准易负责盯着你,所以我可以搞定他,我还可以帮你跑腿联络外面,咱们共同想个办法。”
我没说话,心里有点慌乱。
跑?可是跑掉以后呢?我之所以回来,第一,是因为我想知道繁音是骗我回来,还是真的出事,第二,是因为我希望能够和平离婚,而不是直接起诉。
如果现在跑掉,就得直接起诉。
“阿姨,你知道家里新来的女医生吗?你不在的时候,她总是晚上到我爸爸房间里去,两个人不知道在作什么,有一次她出来时头发都是洗过的。”她竭力说服我:“阿姨,我知道你是真心对他,可是我爸爸不是好男人。”
我说:“你先不要激动。”
“我当然激动了!昨天我和我爸爸去看我爷爷,他问我爸爸觉得那个医生阿姨怎么样,我爸爸还说她好。”她捏的我的手都痛了,“我爷爷还说她没有生过孩子,身体很健康,长得也漂亮,学历也很高,说他想要孙子!阿姨,我听说你跟别人在一起了,我觉得你做得很对!你让那个男人来救你吧?我帮你联系!”
想起那个女医生那天对林准易的态度,不管星星的话是真是假,她都是个挺好的人。
我说:“我还没跟你爸爸谈好离婚的事,不想贸然离婚让念念和茵茵难过。”
“起诉他就是了。”她说:“正好最近咱们就出去,我带你验伤。”
我摇头,说:“你爸爸不能轻易被调查,否则对你们全家都不利。”
她说:“可是他们没人在乎你!包括林准易,他肯定不会对你说实情,只是对你说我爸爸的好话,他们不想让你告我爸爸。”
我知道她主要是不想嫁给林准易,可她说得这些话真的让我好感动,不由握住了她的手,说:“阿姨对不起你,说好要帮你取消这个婚约的。”
“是我爸爸太可恶了。”她眼里一下就溢满了泪,说:“他从小就不喜欢我,也不管我。”
我问:“你有没有告诉他林准易那样对你的事?”
“告诉了。”她滴着泪说。
“那他怎么一点动容都没有?”繁音之前对于这件事还是有些愤慨的。
“因为我怀孕了,被林准易知道了,他先我一步告诉我爸爸。”她红着眼睛说:“现在刚刚五周,按照法律规定,我还可以去流产。可是他们不准我做,也不准我出去,还要庆祝这件事。不过我还是比你自由一点,所以我可以帮你,咱们一起逃走!”
我问:“怎么可能怀孕呢?他又强暴你?”
她点了点头,说:“你走后不久,医生就同意我转院回家。我能下地以后,他就来找我……阿姨,你都那样求他,他还是又欺负我。他和我爸爸一样,他们这些人都一样,我死都不要嫁给他,也不要给他生孩子。”
当然不能给他生!
生了被动的只有她自己。
我说:“这件事阿姨帮你解决,你不要怕。”
“我不要生孩子。”她明显不能相信我,因为她的时间太紧了:“我计划好了,如果到流产的最后期限时还不能跑掉,我就自杀。”
“别急,别急。”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阿姨,我不是只为了自己跑掉。”她继续游说我:“我真的也想让你跑掉,你心这么好,长得又漂亮,和我爸爸离婚之后肯定很多男人喜欢你,会嫁到好老公的。就算嫁不到我也不要怕,你老了我可以工作养你的!”
“谢谢。”我心里暖得不行,抱住她,说:“这样,你容我几天先想想办法,如果一周之内还想不到办法,咱们就策划跑掉,来得及的。”
她咬住嘴唇,心里肯定很慌乱。爱果然是不能撼动魔鬼的,我跪着求他好好对待星星,他却还是用了最无耻下作也最行之有效的方式。我当然不能让星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被流产的孩子固然可怜,但他出生也难以幸福。何况星星从小到大已经受了这么多苦,这个孩子是在逼她上绝路。
星星走后不久,女医生就来了,她确实很漂亮,而且看上去比我要年轻,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与这栋宅子整体压抑的气氛完全不符。我倒是希望她真的与繁音发生了什么,最好她可以令繁音抛弃我。
她让人把我扶到轮椅上,推我出去,外面阳光正好,鸟语花香。草地上有看上去只有三个月大的小狗在跑,是比格,看来繁音还是挺中意这种蠢狗的。
大概是因为我一直盯着它,她便笑着说:“它是bob,很可爱吧?”
“是。”
“您回来的两周前,繁先生在很多小比格里选了中它,因为它们吃饭时,它总是比其他狗慢一拍,以至于总是要最后一个才能知道。”她笑着说:“他还问我,它的样子是不是特别让人心疼?”
我望着那条扭着屁股在草地上晃动的小猎犬,没有说话。
她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回应而感到无趣,而是又说:“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会带您出来走走,这里环境很好,对您的身体很好。”
我说:“谢谢你。”
“不用谢,之所以聘请我,就是专程为了照顾您的。”她话很多,当然,她不是在胡说,而是句句都意有所指:“第一次我对林先生说,要他转告先生,不可以再对你动手。第二次我很生气,去找他,跟他大吵了一架。幸好他认识到了错误,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打您了。”
我顺着她的话说:“你胆子蛮大的。”
她问:“什么?”
“很少有人敢跟他大吵一架。”我说:“包括我。”
她立刻笑了,说:“繁先生是很讲道理的人,可能是因为我是医生吧。”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笑容比今天的阳光更为灿烂,被我看了这一眼后,便稍稍敛了起来。
我说:“他也不讲道理。你是第一个。”
她不说话了。
我顿了顿,有点按耐不住:“您贵姓?”
“我姓沈。”
“沈医生。”我说:“谢谢你一直照顾我。”
“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说。
“如果可以,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跟他见个面。”
她竟没说话。
我问:“不方便么?”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只有我来的时候,林先生才不在,繁小姐才得以进来。她来求我,说她和您感情很好,希望和您聊聊,我这才做主放她进来。”她说:“但看您现在的表情就可以知道了,这件事其实另有隐情。”
我问:“什么隐情?”
“小姐身体虚弱,各项指标都不易受孕,如果再流产,那会令她的身体雪上加霜。”她说:“小姐年龄还小,不知道做母亲对女人意味着什么,所以最近一直在为这件事闹。”
“这个有检查报告吗?”我问。
“有的。”她说:“我晚点就给您送来。”
“谢谢。”
她叹了口气,说:“虽然先生脾气暴躁,但主要是因为他的病,而且家人的不理解也令他很烦恼,我经常和先生聊天,发觉他思想睿智,也很疼惜家人。希望您也要规劝大小姐,请她理解先生的苦心。”
我问:“你经常和他聊天?”
她可能是觉得自己失言,说:“因为先生很苦闷,最近老先生不舒服,请黎医生过去,得知我也有心理学相关资质,才和我聊的。”
我说:“那就拜托你了,劝一劝他,要他认真考虑跟我离婚的事。”
她说:“您想离婚?”语气很意外。
“是。”我说:“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毕竟很少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内心,像你这样跟他聊。”
她忙说:“太太,我不是那种意思,您不要误会。”
“我也只是字面意思,没有任何深层怀疑,你不要怕。”我说:“我只是想请你帮这个忙。”
“这我也做不到。”她说:“这是先生的私事,我怎么能参与?”
“那就证明你们两个还是不够亲近。”我说:“就不要暗示我,说他和你关系好,谈得来了。”
她不说话了。
我说:“不瞒你说,我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只想跟他离婚,但他想必是想不开,谈了几次始终不肯。我想让林准易帮我谈,他又不肯,黎医生也不在,既然你和他走得这么近,那我想请你帮我这个忙。”
她还是不说话,但我用余光看到她的手紧攥着轮椅推杆。
星星不是个嘴碎的孩子,也没什么心机,我看得出她所说的都是她所认为的真话。而今天听她说话,也能感觉她对繁音是有些道不明的东西。
我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像你这样评价他,那必定是他让你看到了他内心中柔软的一面。坦白说,我从未有过这种机会。也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帮我这个忙。我一跟他谈,他就必定要打我。”
她这才开口,说:“太太,可您为什么要跟别人在一起呢?”
“爱上别人了。”我说:“你也听到了,我和他谁都走不进彼此的心,心灵没有交流,何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