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别那么看着我,我没事,再让我休息一下!”
柏涓涤看着蹲在面前,双手托腮,一个劲做些鬼脸向前凑近的柳梧璇,压低声音,气笑着说道。
“你真的没事吗?没事怎么还不起来?我怎么听说还在里面浴血奋战的人,可是你的亲叔叔啊?你就要这么浪费他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吗?”
柳梧璇双膝并拢,俯下身子,蹲在柏涓涤面前,她本想开口说些“要振作啊!还不是放弃的时候!”诸如此类安慰的话,可当她看见柏涓涤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时,她恍然大悟。
她并不打算揭发他的行径,据她所知,眼前这个男人做什么事都不会完全没有来由,她也无需过问理由,事后他总会解释清楚,如果没有解释,那大概不会是他忘记了,而是根本没必要让她知道。
但她必须得承认,他眼角那一丝不知怎么艰难挤出的泪花,的的确确骗到了她,也骗到了在场的所有人,她不后悔,也不心疼,方才在心里给予他一份怜惜和同情,无论他是否需要。
“无妨,他的拳脚我再了解不过,不过确实该走了,该死的,哪里能治一下我这该死的箭伤!”
柏涓涤眉头微皱,目前困扰他的事仅剩这一件,关于“且打且退”的作战他胸中已有个模糊的轮廓,但若是再被肩头的箭伤拖延下去,再多再好的想法也恐成梦幻泡影。
“确定没事?”
柳梧璇看他没有回应,便又正经问了一遍。
“没事,去想想办法!我们带的药用完了!”
她看向自己手上裹着的层层纱布,突然想起来昨天柏涓涤在纸上写的那句,“创药,尽可能多。”她后悔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要是有药,他早就治了,又何必在这里演这么一出。
“好吧,那你乖乖……跪在这里?等我?”
“别废话了,快去!”
柳梧璇从容起身,故作一副愁容离去,任由那个熟悉她的家臣在身后吆喝追问,她配合着他,共同掩饰着幼稚的真相。
“真是个死要面子的倔驴,明明这么疼还要在部下面前逞强。”
“难道……”
他眼角的泪滴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箭头插在身体里真真切切的疼痛感,此时此刻她也感同身受着,这次,她后悔了,为什么方才不多给予他一些关心呢,竟然还不屑一顾出言嘲讽。
幸好,她只走出两三步。
幸好,他没一直逞强下去,流出了那仅她一人读得懂的泪水。
幸好,自己轻轻叩响了某个坚如磐石的门扉。
幸好,回应不是一言不发的沉默,而是一个快要崩溃的心灵,用饱经风霜的眼神,说了句“欢迎光临。”
又或者是“还好你来了。”呢?
……
嘀嗒,嘀嗒……
“看着我的眼睛。”
“我正在看着你的眼睛……”
先前聚起的云终又遮蔽了那最后一抹夕光,秣陵山的第二场春雨不知道会下多久。
尽管疼痛难忍,柏涓涤望着另一边肩头上,少女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飘荡,又在他怀中小声啜泣着,回答了不久前那个,本无需回答的,不是问题的问题。
他觉得好受多了。
“这次,我确定了。”
他对自己说。
心灵回响起清脆的声音,像是琴音。
在皎洁的月光下,台前,她在喝彩声中绽放自己,幕后,他独自一人默默编织绒花环,也不觉孤单。
他颤抖着站起来,一把搂住热泪盈眶的少女,将自己的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轻轻说道。
“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
“我就知道,不愧是她。”
他微微一笑,望着柳梧璇跑回自己的圈子,转身和其他家臣们向柏涓涤那里聚过去,不出意外,他要听他发布接下来的作战任务了。
“时间差不多了,去把那边那群人先召过来!”
柏涓涤指着边上,与柳家人一同被他们救出的那群人。
一个家臣应声接下,走过去对他们比划着什么,不一会,他们全都聚了过来。
“你们听我说。”
柏涓涤此刻已是脸色煞白,不断倒吸凉气,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他身上,混合着因为疼痛渗出的汗水,正迅速带走热量,削减着他的体力。
“你们当中可能有人并不认识我,但是这些人,每一位想必你们都见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力调整好状态,一个家臣上前搀扶住他,却被一把甩开,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接着说道。
“稍后,他们中的一位,或是几位,会带着你们离开这里,如果你们信任他们,就和他们一起走……”
那些人脸上无一不挂满担忧,显然不是对这个计划的担忧,而是对他的身体情况。
“剩下的,听他们的就行,就到这里……”
……
“我简单说一下,这次,就要拜托各位了。”
他又将家臣们召集到离他更近的地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说着,像是个溺水求生的失足者。
“稍后,我们按习惯分组,每组各带一股人往后山走,每遇岔路就分头行动,游击的落脚点不做统一要求,尽可能多的保证人员有生力量。”
“能画图的就画图,记住路线,大约两天后,根据敌人追击情况,可以考虑重新回来。”
“那后山的……”
有人问道。
柏涓涤痛苦地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询问。
“不到万不得已,那里不再做为最后的目标,我们必然没有他们熟悉山里的地形和情况,尽可能少走陌生路。”
“官府的人在两天内必定赶到,所以可以回来这里……”
说完,他两眼一昏,径直栽倒在地。
雨声太吵了,遮住了她的脚步声,他很想静下来听听她向他跑来的声音,可他没有力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