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覆灭之后,用了差不多快一年时间的扩建和改建,昌平城现在简直是个大号的炼铁作坊,从西山运来石炭,徐无运来铁矿,日夜煅烧不停到处冒着滚滚黑烟。
铁锭拿来制作武器铠甲,各种农具工具贩卖到内地,昌平这个地名几乎没人叫了,现在都称呼这里为乌金城。
府邸正厅,刘珪手拿魏翱的密信,望着屋外淋漓大雨出神。众多将领坐在下面分成两派,一派主张趁势吞并幽南二郡造成既定事实,袁绍来也不怕,大不了联合麴义生死决战。
另一派反对招惹袁绍,但应该将主力放在乌桓人身上,在外部没有压力时击败乌桓,再拿下辽东。两派激烈争论,最后渐渐涉及到核心问题,究竟是南下还是北上。
“幽州贫瘠人稀,不南向等到中原大事已定,叫主公如何自处。”鲜于丹力主南下争夺,他理由很充分,就算割据也得有实力,南下是最直接的办法。
“胡人才是大患,若南下世人如何看待主公?”刘放是涿县人,和很多幽州人和他一样,知道刘珪励志向北扩张才慕名来投奔。
“击破胡人也要有实力,咱们又不抢冀州谁会说什么?”没能占据整个幽州一直是尾敦的心结,潜意识里还是想把刘和接到蓟县,讨个幽州刺史养起来也算了解夙愿。
“要我说就得打,谁爱说啥说去好了,八千铁骑无人能挡。”范方大手一挥,明确表态支持南下,说完胳膊肘怼了王门一下。
王门白了他一眼:“主公说打谁某就打谁。”
“乌桓与袁绍是盟友,若不先灭,他日袁绍南来乌桓在北,首尾不顾岂不麻烦?乌桓败必然去辽东,正好一并拿下。”祖伟跟刘放一样铁了心要灭乌桓,对于他来说夺取辽东只是顺带的彩头儿。
“乌桓来去无踪,战事迁延于我不利,也正因为来去无踪战事持久,此前扩充实力才是当务之急,幽南唾手可得,等到南边稳定悔之晚矣。”
刘政不反对消灭乌桓人,大家都是骑兵野战自然不怕,他只是担忧战斗旷日持久,导致财政困难,因此他主张夺取幽南扩充实力。
“我等举大义灭胡,南下势必驱逐袁幽州,朝廷斥责下来恐难以收场。”张狩更担心舆论压力,毕竟高举道义大旗,到时候丢人是小失人心是大。
“主公,不可贪图小利而失了人心!”刘放拱手询问刘珪,目光带着恳切带着期待。
齐周干咳一声,几个重磅大佬还没表态,你刘放就急着问主公?经这一提醒,刘放才发觉着急了,紧忙躬身道歉不敢继续说话。
“在下主张辽东。”田畴作为重量级人物第一个表态。
“若南进也未尝不可。”鲜于银明显支持弟弟,嘴边肥肉不吃难受,这几年幽州骑兵发生了质的改变,他有信心和任何人交手不落下风。
徐邈摇动羽扇,这是他的习惯,不管冬夏都拿个扇子扇风:“魏伯阳曾言,辽东有铁连同石炭都是露天,在侯城炼铁可比从徐无山运来方便许多。”
齐周眼神看向田豫,现在军队支持南进,文臣倾向北上,温恢和阎柔兄弟属于宗室,问他们等同于问刘珪,现在就看田豫态度了。
“仲翔先生可有高见?”田豫没急着表态反而问向虞翻。
袁熙担任幽州刺史这段日子到处网络人才,奈何幽州大族并不买账,找来找去发现虞翻在范阳写书。
这可是名士,袁熙几次征召,直接开出了幽州功曹的高位。虞翻压根儿不想去,以研究学问的名义跑到昌平投奔邴原,邴原觉得虞翻埋没可惜,推荐给了刘珪。
刘珪也想给功曹,没想到虞翻还是不答应,借口说生是孝阳侯的人死是孝阳侯的死人,这下所有人都糊涂了,怎么还跟刘琰扯上了?
其实虞翻是找借口不愿意应召,袁熙是看不上,孙策是不喜欢,而对刘珪纯粹就是讨厌,刘珪看出来了也没客气,话都说出去了敢拒绝就是不给面子,来了个五花大绑片儿刀拍脸,老子不是袁熙想死想活给句话。
知道刘珪心狠虞翻也哆嗦,心不甘情不愿勉强答应下来,刘珪有气功曹不给了,授了个师友从事的虚职当成个吉祥物。
虞翻到底是个人才,没多久和淳于斟这个老道搭上线,两人都是江南大族当地人脉广泛,找几艘海船做起了近海贸易。
从幽州装载药材,皮货和牛马牲畜运到江南,返航时从江南运来棉布,丝绸和粮食茶叶,近海贸易安全便捷没有关卡收税,几趟下来成了刘珪一笔重要收入。
甭管黑白能赚钱就是能耐,有能耐就想让他多赚钱,很多事就得允许人家插手,虞翻地位水涨船高,不知不觉进入核心层。
虞翻面上是刘珪属下实际仍以客卿自居,几次放话刘琰回来就去投奔,说的多了也就没人在意,只要认真打工随他去。
虞翻可不想掺合,每当遇到这种事就拿刘琰做借口:“呃,在下是孝阳侯幕僚,议论此等事怕不方便。”
厅堂内一阵嘘声,又是这个差劲借口,嘴里吃着哥哥俸禄,心向着人家妹妹简直毫无节操。
刘珪眼珠一瞪猛拍桌子:“某忍耐有限!”
秘密都给你听到了还说啥不方便?以刘珪的脾气,给脸不要下场就是没命。
虞翻讪笑拱手,知道这次无法蒙混过去:“恰如《春秋》所载,周室衰微,齐霸于鄄,楚主江汉,晋侯吞邻,纷纷扬扬争夺中夏。明公处北境偏远贫瘠,纵然有心,也不可以小博大而靖乱世。”
说完开场白,虞翻才起身环顾一圈:“既相询,在下不妨略说一二。”
“诸侯之所以无视北境,皆因无有南二郡膏腴之地,蛮荒于戎狄之间,明公倡高义,士人所望皆驱胡,南向亦无理。”
“明公为蛮夷所羁,犹如困兽不可脱,似乎是逆,实则大顺已在其中,君不见顺内有逆,否中逢泰,五羊之皮于诸侯虽贱,与仆牧诚至宝也。”
“幽州实时与戎狄冲突,不敢稍怠军备,故而兵精将强,此一利也。暂不南下与中原争锋,不为小利掣肘不引仇怨,此二利也。”
“北境非仅有乌桓鲜卑,各处戎狄散而不聚,必能一一兼并,彼时地广游牧人众充军,此三利也。”
“疾风驾舟千里不息,纵帆不收载胥及溺,岂不闻《易》曰:舍灵龟观朵颐乎?”
虞翻一口气讲完,慢悠悠坐回闭目养神,田豫微笑拱手:“韬光养晦效穆公霸西戎,某与仲翔先生同。”
虞翻以史为鉴连说几个典故,还搬出易经凶挂,不外乎高筑墙,不争霸,吞并胡人部落,胡人是穷可有草场啊,幽州人能吃苦会放牧,现在骑兵越来越多最缺的就是优良草场。
军马确实不能只喂草,但不要忽略粮食也是一种草,对于战马来说草籽也一样是粮食,胡人不耕种战马却优良,就是因为草场茂盛,草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刘珪事先看过魏翱密信,内容和虞翻所讲大差不差,反复提醒不要随意开战,还附了一张乌侯秦水和饶乐水一带的详细地图。哪里有水源,哪里是草场,哪里有荒漠,哪里是部落标注的一清二楚。
魏翱这几年带着一大群武装道士到处跑,以经商传教为名,测绘地图记录风土人情,这张图画的就是后世科尔沁大草原东南一带。
刘珪将地图递给阎柔:“魏伯阳提议筑两座城,一座附近有巨型红色岩石山,谓之赤县神州红峰昭境,有意思。”
“另一座连通辽地,长柄执戈拱卫夏土,确实有意思。”阎柔说完,将信依次传递下去。
“威阔意思是?”齐周作为集团二把手不能不问清楚,你们哥俩儿别左一个有意思右一个有意思,到底什么意思给个明确态度。
外面的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落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水花脆弱而短暂,刚刚绽放便迅速消逝不见。
一层密密麻麻的泡泡在水花之后泛起,大小不一的泡泡圆润而光滑,它们在雨中跳跃着,滑动着。
刘珪心中那遥不可及的奢望,在现实的冲击下化为乌有,但执着不会消失,只会暂时妥协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如同这些泡泡一样:绵密的泡泡稍纵即逝,转眼又有新的泡泡重新出现。
刘珪既感慨又无奈:“入夏淫雨使人烦躁,罢了,就依仲翔之谋。”
侍从进来递上两张战报,按照约定鲜于辅带少量胡人骑兵南下协助袁绍,袁绍志在必得,不会给幽州人立功的机会,只给分配了侦查游击等闲散任务。
刘放依照领导意思,手拿战报大声朗读起来:“仲礼军报,袁公白马受挫颜良战殒,延津再受挫,文丑战殒。”
再看另一张眉头紧蹙:“偏师韩猛劫西道败绩,后运粮再败,千乘粮车遭焚,现两军于官渡相持不下,这仗怎么打的?”
韩猛是河北名将,论统兵能力比颜良文丑还要强些,河北这些将领一个个出类拔萃,打公孙瓒时表现可不是这样,怎么过了黄河跟换了个人似的败了又败。
“打易侯那是生死战,打曹操是争功劳,各部相互掣肘能赢就怪了。”鲜于银嘲讽一句,他对袁绍意见很大,每当想起刘和被扣在邺城心里就有火。
这话讲的没错,众人纷纷点头附和,刘放又拿起第三份战报:“遣左将军出豫州,汇合刘元颖抄掠敌后。”
刚念完底下一片哗然:“啊?!袁青州认可了?!”
“搞什么嘛!左将军过去能有什么作为?”
“刘元颖那边都是杂兵,守城有余攻击不足,能骚扰牵制就很不错了。”
曹操曾经派出王忠攻击刘备,虽然被打败了,交战过程中也侧面证实了刘备军缺粮,曹操下定决心趁着刘备一时困顿亲率大军突袭。
刘备刚从士族手里要了点粮食,集中完还没运到下邳,他是真没想到刚打跑了王忠,曹操前锋骑兵就进入境内。
刘备并不知道曹操亲自来,开始还是有信心的,靠着手里仅剩的一点粮食出城野战,打了两天忽然看到曹操本人军旗出现在战场上。
许昌的主力部队全压到徐州战场,对方兵力太多,己方粮食不够就算打赢一两次也没用,这仗就没法打了。刘备当机立断扭头就跑,带着残兵败将穿越臧霸防区跑到青州,这可把袁谭高兴坏了。
跟随刘备到达青州的军队虽然不多,可幽州部曲、虎贲军、越骑营都是强兵,正好能弥补袁谭青州军战斗力不强的短板。
刘备是袁谭的举主,从达成恩举形式那一刻起,两个人一辈子就算捆绑在一处了,刘备投奔袁谭处安心,对于恩主袁谭用着也放心,可以说俩人是手心手背的关系,何况衣带诏公开之后,刘备的名望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按照汝南袁氏的传统习惯,两个儿子一政一军,将来袁谭会走执政路线做三公,袁尚则继承袁绍的爵位和大将军官位。
胜利后刘备以左将军身份控制京城军队,他百分之百会向着袁谭,这俩人凑一起河北士族就难受了,正好刘馥在淮南苦撑,那就让刘备去帮忙,既能骚扰曹操后方又能弄走这个外来大户,可谓一举两得。
刘备到来不光河北士族难受,袁绍也不舒服,没来由冒出个二号人物,打赢了还有他一份功劳,等于以后朝廷里平白多个强力对手。
当有人提出赶走刘备的建议,袁绍二话没有当即同意,袁谭心里有苦无可奈何,刘备倒无所谓,他还劝袁谭别往心里去。
因为刘备算看出来了,留在这里帮不上忙反而还有害处,表现不好袁谭没面子,表现出色袁绍不高兴,没准儿还得拿袁谭撒气。
刘备被撵走,袁谭是最大的受害者,始作俑者是谁清清楚楚,就是冀州这些士族,他心里不生出怨恨就怪了。
“几场挫败不会改变局势,毕竟十万大军。”齐周虽然感觉前景不妙,可十万对五万无论怎么推演最终结果都是袁绍胜利。
“没有姑母的消息吗?”温恢开口询问,刘珪老脸一红也跟着问道:“可有说我妹消息?”
刘放正反两面都看了,摇摇头当真没有,虞翻仔细回想一阵:“听往来客商说,淇园行宫住个侯爵,整日跑马遛狗肆无忌惮。”
“肆无忌惮?”
“啊,肆无忌惮。”虞翻也奇怪,人家都这么说,至于如何肆无忌惮就没人讲的清了,有说养侏儒挖心来吃,有说非法射猎皇家御兽,还有人说穿龙袍坐殿称孤道寡还改了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