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方桐知道了封十二的全部计划。
原来自从围场出现白鸟阁刺客,太子与封十二便料到此案背后有人操纵,从封无穷的反应来看,不大像是他的手笔,而幕后主使故意挑起平王与太子之争,却被皇帝轻描淡写搁置,无论对封无穷还是幕后主使来说,这都是个难以接受的结果。
如果他们不肯罢休,太子南巡就是最好的动手机会。
为了引蛇出洞,封十二以巡察使的名义提前南下,假装为太子探路。
朝中皆知,太子对封十二信任有加,一定会跟着他的巡察路线出行,却不知走这条道的是太子的死士,太子早已从另一条路微服出京。
封十二在临水县发现来自洛州的探子,故意让高天材给洛州府衙去信,试探隋永道的反应。
等到太子失踪的消息传来,证明有人已按捺不住,不等太子走到南边的地界便对他下手。
封十二前往扶摇山只是个幌子,人人都知他与太子手足情深,他若毫无反应才是奇怪。
他去时已做好准备,果然在山中遇见埋伏,被他们捉住的活口业已招认,他们均为北河军的士兵,受命在此伏击封十二,至于令太子失踪的流民,也为士兵假扮。
至此,隋永道与平王封无穷的野心昭然若揭。
封十二与太子暗中联络,太子先行赶回京中,将此事禀明皇帝。
他们都很清楚,只要封无穷相信太子真的出事,过不了多久,他在京中必有动作。
事实正如他们所料,前两日端午盛会,京中来了好些杂耍班子,皇帝命人暗中核查,发现这些杂耍艺人的身份存在不少疑点。
端午过后,杂耍班子并未离开,而是与平王府的人私下接触,随即销声匿迹。
为了引蛇出洞,皇帝故意宣太子妃秦时月进宫。
近来朝中本就流言纷纷,秦时月腹中的孩子格外受人关注,不少人认为太子若出意外,皇帝怕是不会马上另立储君,而是将希望放在太孙身上,
因此皇帝传召秦时月的消息刚一传出,平王府立刻有了异动。
封无穷打算逼宫,却不知太子与封十二早就埋伏在宫中,就等他图穷匕现。
方桐听说了封十二的计划,主动要求由她来监视封无穷。
她的理由很充分,她能变猫,能在宫里自由来去,谁都不会注意到她。
封十二原本不肯答应,怎奈方桐格外执着,在他书桌上用沾了墨的脚爪踩了七八十个脚印,还将一张墨迹淋漓的纸拖到他面前。
纸上只写了三个字:大骗子。
这是方桐的控诉,源于封十二在扶摇山的隐瞒,害她虚惊一场。
她的控诉十分有效,封十二难得生出了一丝愧疚。
最终他不得不妥协:“我带你进宫,但你必须依令而行,不得擅自冒险。”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战果。
封十二并不知道,方桐之所以如此坚持,是因为她需要这个立功的机会。
她现实中的身份是白鸟阁的刺客,封十二愿意相信她另有来历,旁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虽然封十二承诺会保她无恙,但她不想完全依赖别人。
她在大昭一无所有,能待在封十二身边不过是倚仗两人那离奇的相遇,她救过他,所以他信她,但这份信任仅限于她和封十二之间。
她不想总是躲躲藏藏不见天日,她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筹码,而这份功劳就是她的筹码。
她为太子和皇帝出过力,就凭这个,哪怕他日暴露身份,她也有一丝斡旋之机。
再往好处想,说不定凭这个功劳,她真能向太子讨一份人情,换来一份不怕调查的正式户籍。
封十二听了她的解释,眼神有些微妙。
“你怕我护不住你?”
方桐摇头:“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做一个大昭的百姓。”
“跟在我身边就不能堂堂正正?”封十二问。
方桐哑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解释道,“你就算要帮我,帮一个立过功的人,总比帮一个来路不明的刺客要好。”
封十二沉默了一瞬,笑了声:“你还是担心我帮不了你。”
他嘴角在笑,眼中却无笑意,瞧上去格外沉寂。
方桐急了:“你当然能帮我,可是官方户籍需要在户部备案,这不是随便打声招呼就能办到的事,总不能让你白欠人情,还是说你想替我伪造一份户籍?那更会授人以柄。”
她放下汤匙,手指摸了摸面前的饭碗:“这碗馄饨是你买的,我穿的衣裳戴的首饰也都是你给的,你可以说它们都出自我的赏银,但若没有你,我还有今天这些吗?”
那日在扶摇山中看着浓烟升起,她不是没想过封十二死掉的可能,那种彷徨无助让她意识到,她对他太过依赖,这不是一件好事。
无论这人是不是封十二,她都不能将自己的希望系于他一人身上。
“一直以来,都是你单方面给予,至于我在临水县帮你的那些,不过是巧合罢了,”方桐诚实道,“我并没主动为你做过什么,只有今晚,才让我觉得我多少有些价值。”
这是她主动挣来的功劳,不是什么意外,也不靠他人怜悯。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不能仗着你的好混吃等死,”方桐自嘲地笑了下,“如果我只能做一只猫,我大可安心享受你的照顾,但我现在是人,做人虽然不容易,但我还是宁愿做人。”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封十二安静听着,一直没什么反应。
方桐看看他,忽然有些尴尬,随即涌上一丝后悔。
也许她不该把话挑这么明,在封十二看来,她或许有些不知好歹了。
她拿起汤匙搅了搅碗里的馄饨,馄饨已经凉了,吸透了汤汁黏在一起,沉沉压在碗底。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她放弃似地说道,“总之我就是这么想的。”
片刻沉寂过后,封十二动了动眉眼,忽而抬手放在桌沿,注视着她:“你刚才说,不想让我白欠人情,也不想让我授人以柄,所以,你是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