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拉面馆已经午休打烊，几个人只能在社区的主干道上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找吃的。一想到还得等到明天才能把自己姑姑从这鬼地方搬走，本来就没吃饱的马祥瑞也没了啥胃口。
“我姑父要是泉下有知……看见这帮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在他死后轮番闹事，不知是否会后悔当初来中国搞研究……”
梁静波连忙劝他不要瞎想：“他给整个行业带来了巨大改变，我们厂长一直很感激他。”
乔恩拿着手机看着收到的微信回复，也劝马祥瑞不要那么心急：
“我知道你是想早搬早了事，可这全市的医护人员全都在排查朊病毒携带者，能抽出人手过来已经是非常勉强，也请你谅解。”
“这个我知道……”马祥瑞郁闷地嘟嘟囔囔，顺手掐了掐路边花坛里的绿植，“那些个狗屁亲戚……我姑和我姑父平时都不怎么理他们，连过年过节都不带串门的……他还想等着手上的几个项目推进得差不多了，就带我姑去北京，离这帮王八蛋远远的。”
梁静波心里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他这一走，玉柴集团可怎么办啊？”
“曲速率引擎据说准备立项，他想竞聘项目总师。可是现在……唉……不说了……”
马祥瑞不想说，乔恩却来了兴致：“曲速率引擎？那可是未来星际航行的飞船发动机啊！”
对于星际航行这种高大上的科学研究，梁静波对此有些不理解：“这所有人类全都在地底下窝着，还想着星际航行？”
“如果云的问题无法破解，那么人类为了生存和延续，就只能在地下的一切战略储备物资被耗光之前，前往宇宙深处寻求一线生机。”
说到这里，乔恩背着手转身，看着在一旁掐树叶的马祥瑞。
“虽然你姑父他是个科学家，但毕竟还是圣人的后裔，在信众中的影响力非常大，他这一死……在古代，像你姑这样没儿没女的寡妇，是要被逼着强行殉葬的。”
想到姑父尸骨未寒，王八蛋亲戚们就开始各种闹事，马祥瑞几乎要哭了出来：“我爸妈和爷爷奶奶走得不明不白……我就我姑这一个亲人了……说是姑姑姑父，其实对我和亲爸亲妈没什么区别……”
“因为是至亲，所以有些事情你根本不会去想——你姑父虽是圣裔家族的长子，可压根不信教，就是一个纯粹的科研工作者，还是厂里的入党积极分子。”
“这个我还真没想过……”
“你自己也说过宗教都特么是幌子——既不信教，又占着家族长子的名分，还不如死了好，一旦死了，那么死了的圣人后裔，比活着的还好用。”
见乔恩的话说得又有些重了，梁静波连忙拦了一句：
“死者为大，闹事的也就那几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再说明天就搬走了，他们就算是闹上天也是白搭。”
乔恩叉起胳膊，冲梁静波哼哼笑了：
“我看你是太小瞧宗教信仰的能量了——你当他们是人，他们只把教胞算作人，异教徒则可以对其为所欲为，并且不受良心的谴责——也就是信他们宗教的是人，不信的不是人，是和电冰箱洗衣机一样的东西。”
见梁静波被怼得无话可说，乔恩又补了一刀：
“所以，在他们眼里，你，我，还有那些社区干部，甚至包括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王希夷，在他们眼里连虫子和火鸡都算不上，只是电冰箱洗衣机垃圾桶抽油烟机，懂了么？”
联想到方才在区委会怒怼黎书记的那些毒辣言语，梁静波又是一个恍然大悟——乔恩点破的，正是这个社区为何如此抱团闹事的底层逻辑。
都想不择手段踩着别人当人上人，宗教，就是升阶的一条捷径。
这种只有自己人是人，踩在其他人头上让他人去死的狭隘的思想，和肖天选搞的那一套有得一拼，同样会害死全人类——即便是为他们提供最终庇护的地下城是所谓的异教徒建造。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回怼乔恩一句：“你这人真是见谁怼谁，有意见，去怼宗教局的那些老棺材瓤啊？怼我干什么。”
“因为他们一个个都是战五渣，我一怼他们他们一个个嚷嚷着心脏病犯了。”乔恩双手叉腰，一副嘲弄手下败将的口吻，“在我眼里，一切的宗教信仰都是渣。什么天选之人，什么主最忠实的信众，明明就是一群社会巨婴。既然他们信仰的所谓的主啊神啊全知全能，为什么三战会爆发，为什么打到最后人类全跑地下呆着？为什么地面上各种怪物横行？或者说，他们口中的主，正是造成这个末日世界的罪魁祸首。”
最后这句话，同样说得马祥瑞浑身一颤。
他的爷爷，曾经是主虔诚的信徒，可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马祥瑞对宗教什么的其实没多大兴趣，只是觉得是一种生活习惯罢了。战争之后他和所有普通人一样，在地下城太平无事地活着，把之前因为战争遭受的种种苦难和混乱忘在脑后，也慢慢适应了眼下的一切，可世界末日这话不提则已，一提，又触了自己的伤心事。
当年的大西北，同样是受到了怪物的严重冲击，爷爷奶奶和父母也因此死得不明不白。马祥瑞几经辗转才跑到兰州找到自己的姑姑，回过头来一看，原本一大家子亲人，已经所剩无几。
见马祥瑞脸色实在是难看，梁静波连忙把乔恩拽得往前走了几步：“你就少说两句吧，赶紧找地方吃饭要紧。”
乔恩一把甩开梁静波的胳膊，冲着马祥瑞大喊：
“你让我少说两句？这小子的爷爷，就是西宁6·11惨案的幕后黑手！你爷爷忽悠下面的信众，说这是经书上预言的末日审判，让信众等着主的降临不要听政府的话不要撤离——没错，就是末日！什么天选之人，最后所有人一起进了怪物肚子！连Eto都不如！”
“我姑醒了……喊我过去一趟……”
马祥瑞捏着手机，强撑着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看着他那小小的背影，梁静波又回头去看乔恩，恶狠狠怼了他一句：
“你硬把我拽过来，就是为了防止这小子开大，把整个社区给扬了。”
“没错。”乔恩厚着脸皮坦坦荡荡地承认。
“逮谁怼谁有完没完……”
想到自己还得赶紧去找江大夫，梁静波还是不想跟这家伙太计较，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整。
“谁让那个姓黎的在我雷区蹦迪了。”乔恩一叉胳膊，理直气壮地说道，“还记得我说过的么？什么徐徐图之，慢慢来……这是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
因为沈妙璃的缘故，社区工作者的实际工作情况梁静波多少是了解的，各种邻里关系，杂七杂八的事情千头万绪，根本急不得。
“社区工作千头万绪，你再急也是没用。”
“当然急啊……再不快点，所有人都会死，尤其是那些死抱着宗教教条不放，自认为自己是上帝选民天选之人的……”
听到这话，梁静波不由得一愣——他突然发现这家伙真的对这世上的一切宗教有着极大的意见。
不然，也不会在这个多种宗教并存的社区火力全开见谁怼谁。
“我明白你的意思，在末日面前，一切宗教信仰必须给全人类的生存让位。”
“嗯……你算是说对了一大半。”乔恩赞许地冲他点点头，“那一小半，是因为我是真的被那些王八蛋给坑惨过。”
“呦，这世上还有谁能坑你啊？”
听到梁静波的语气多少有些在调侃，乔恩突然话锋激烈地反问：“金珠玛米在前线舍生忘死浴血奋战，将黑暗挡在国境线之外，背后却被一群披着人皮、口口声声宣扬众生平等的家伙捅刀——是你你会怎么想？”
见梁静波又被怼了个哑口无言，乔恩伸出右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墨镜。
“我的眼睛，就是因为那些王八蛋瞎的。可笑的是，我们豁出性命去救的人反而被洗脑，觉得被选为祭品被吃掉是极大的荣誉，说什么我们阻拦了他们前往极乐世界，然后帮着幕后黑手倒打一耙。”
你这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啊……梁静波默默想着，只能问一句：
“这年头还有人信这个？”
“斗争的复杂性和严峻性远超你想象，所以，我需要一场风暴，将所有潜藏在太平盛世表面之下的吃人魔鬼全部掀出来。”
乔恩一说到吃人，梁静波再次回想起了他的前同事阿里，还有阿里那个被迫变成怪物的妹妹。
再加上死在自己眼前的乔秘书，更别说在阿努钦目睹过的种种地狱图景，还眼睁睁看着怪物吃小孩……要不是因为这些事，他也不会选择去战斗，刘部长和曹师傅也是。
想到这些，梁静波长叹一声：“你这个煽风点火的军代表啊……现在是烧到哪一步了？”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停下来。”乔恩再次叉起胳膊，“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古老的恶魔，一直潜藏在人类的历史深处，一旦有鬼神做道德出口，让那些肉食者合理化杀人，他们一定会把别人当祭品，眼都不带眨的。”
见梁静波的神色有些凝重，乔恩又用调侃的语气说到：
“毕竟只有吃人才能成为人上人嘛，字面意义上的吃人。”
“所以你才逮着黎书记一顿狂怼——如果他不能幡然醒悟，他迟早会被他们社区的‘天选之人’给吃了。”
乔恩用肯定的语气回答：“没错。”
得到肯定的答复，梁静波再次发出一声叹息：“少数人作孽，多数人遭殃……”
乔恩上前，用力拍拍梁静波的肩膀，用坚定不移的语气说道：
“不要认命，不要去做那啥都不知道就遭殃的多数人——就算是三体人来了，我也要把这个末日时代撕开一个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