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画卷中的浓墨,洋洋洒洒布下一大片。
穿过半敞的窗缝,映在桌前眉眼低垂的青年身上,竟也带出几分诗情画意。
肖辞抬头:“有些事不能再拖了,想办法通知颜姑娘,明日见一面。”
元宝点头,正欲退出书房。
门外顿时传来一阵又重又急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木门落闩。
有人气喘吁吁地灌了一大口茶,坐下边捶腿边说:“累死小爷了!有吃的没?”
元宝皱了皱眉头,还未说什么,就听见对方掰着手指,朝他努嘴:“我想吃八宝鸭、卤水豆腐、百花鸡、蒜香虾……”
徐小满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见元宝依旧站在原地,有些不满道:“还不去吗?”
“你居然让我给你准备吃的?”元宝一脸不可置信,“大人,你瞧瞧他……”
何人不知元宝乃肖辞的左右手,平日里除了肖辞之外,鲜少有人敢指使他干活,就连徐小满也不例外,但今日偏偏得寸进尺。
肖辞状似无奈地睨了徐小满一眼,叹口气:“顺道给他带上吧!”
“什么?”徐小满讶然,目光紧紧盯着元宝,“你还要去忙?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吃到?”
“我去一趟颜姑娘院子,约莫半个时辰后。”
“半夜三更,你去姑娘院子做什么?”徐小满转头看向肖辞,双眼瞪得圆圆的,“哥,你能放心?万一他……”
“喂!你瞎说什么呢!”元宝厉声打断他的话,一脸正气道,“我只是替大人送个口信,约她明日见一面,能干什么坏事?”
“真是这样?”徐小满摸着下巴猜测。
目光在肖辞和元宝脸上流转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事。
从怀中掏出一物,左看看右看看,才开口:“对了!方才有个小孩不小心撞到我,往我手里塞了这个东西。”
“还同我说让青衣哥哥明日戌时去牡丹江上的画舫寻他。”
“他的动静奇奇怪怪的,吓得我连晚膳都没用,立马跑了回来。”
徐小满摸摸鼻子,继续道:“哥,我寻思这不是女子珠花吗?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还有青衣哥哥到底是谁?”
肖辞掀起眼皮。
漫不经心往徐小满站着的方向瞥了眼,许是嫌弃他喋喋不休,又迫不及待地收回视线。
余光扫过他手中躺着的粉白色珠花,当即一愣。
怎么是她的东西?
肖辞沉吟。
安静了好一会的屋子,有低声慢语传来:“青衣哥哥是我。”
屋里二人瞬间愣住。
下一刻,不约而同地看向说话之人。
便见青年唇角隐约弯起弧度,面上竟然显出几分得意。
徐小满还在发愣,忽而掌心一凉。
再低头,手中珠花已经消失不见。
“诶!我东西呢?怎么不……”
没等他说完,肖辞神情怡然地转身出了书房,口中隐约说了句什么话。
徐小满一头雾水,问元宝:“我哥说什么了?”
元宝也没听清,但不好落这个面子。
面上装得耳力极佳的模样,一脸严肃地道:“大人说……”
“这是他的东西。”
…………
第二日来得很快。
影月含羞,躲在层层叠叠的黑云中,画舫在江上漫无目的地漂着。
淙淙流水映着灯笼的火光,浅波荡漾,照得一小片地方泛起细碎的金子。
有人坐在船里,百无聊赖地拨弄燃着的烛芯。
忽而,船身微微一晃。
女子回过神,抬头看去。
隔着纱帘,可见一颀长身影翩然跃上船头。
“等很久了?”
看似平静无波,却又难以控制地夹带些许跃然的声音自船舱外响起。
一只手将纱帘撩起,烛火慢慢爬上来者近乎完美的脸庞上。
是肖辞。
他低头,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撩起青色衣袍坐了下来。
颜衿微微一怔:“没有,我也是刚来,可用晚膳了?”
见对面男子点头,想了想,把另一壶没喝过的渴水推至他面前。
肖辞挑眉看她,忽而问:“给我买的?”
没等她回答,十分自然地拿起喝了一小口,一如既往熟悉的味道,带着涩涩的苦味。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突然就不爱吃甜食了?”
肖辞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听起来就像对她了如指掌,颜衿有一瞬的诧异。
想了想,觉得对方的意思应该是问她为何不爱吃甜食。
她斟酌了好一会,才开口:“我向来都不喜欢吃甜食。”
“是吗?”对方若有所思地说。
“当然……因为甜会让人忘本,会让人沉迷享受,乐不思蜀。”
颜衿晃了晃手中的竹筒,继续道:“像这个不去芯的莲子渴水,苦中回甘,味道刚刚好。”
许是见对方微微蹙着眉头,像是有几分不喜这个味道。
她说:“抱歉,我见你上回喝了,以为你也会喜欢。”
“我给你沏壶茶。”
说着,正欲起身,手背突然落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
颜衿低头看去,便见肖辞按住她的手。
此刻,他的掌心很热。
不同于以往数次触碰的温暖。
她仰头看向他,目光对上的一瞬。
肖辞愣了愣,视线有些躲闪,又有些飘忽不定。
他并不是故意要碰她的,现下怎么解释?
片刻后,他心不在焉地收回手,掩住心底难以言喻的杂思,低声道:“我意思是不用……”
灯火之下,青年没有表情的面容不知何时生出了轻浅的笑,似无声撩拨心弦的涟漪。
他举起竹筒,又喝了一口:“这个我很喜欢。”
“对了,外界的流言别在意,再给我几日,便能……”
“肖辞……”
肖辞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子突如其来的轻唤打断。
他眸光微动,放下手中竹筒,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你先说。”
颜衿将腕上的手镯取下,递到他面前:“这东西眼熟吗?”
肖辞接过,仔细研究了好一会,摇头。
颜衿解释:“昨日有位妇人寻上门,给了我这个东西,要我替她办事。”
她一字一句将妇人如何“威逼利诱”之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又道:“若是我不这样做,她便杀了我。”
“我知道你不愿纳我进门,我们就当做个交易如何?”
颜衿动了动眼睫,语声带着几分真诚:“你保我性命,我帮你摸清他们的背后目的。”
她之所以这般说,无非是想掩饰自己进国公府的真实目的,消除肖辞的怀疑。
毕竟生死面前,人人都会恐惧。
像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显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