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女子淡淡开口，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动身往某个方向走去。
一般来说，但凡出席宴会，女眷们都是寻找自己相熟的好友。
可颜衿和她们一行人完全不熟，哪怕有人招手向她示好，也没上赶着自讨没趣，反而我行我素地寻了个较偏僻的位置坐下。
赵沅一愣，凉亭内所有人都跟着一愣。
或许是没料到云雁态度会如此不冷不热，竟连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这口气定然不会轻易咽下去。
“你不肯喝我的茶水，想必是还不肯原谅我的过失。”
赵沅高贵的出身，造就了内里心高气傲的脾性，哪受得住这种明晃晃的气。
她强忍心底气愤，假惺惺道：“好好的一个赏菊宴，竟被我操办成这样……”
说着说着，泪水不知何时簌簌落下，这副委屈的模样落在好友眼中，委实不好受。
孟纨深吸了口气，斜斜睨着离得远远的颜衿：“沅沅又不是故意的，况且她都同你道歉了，你还想她怎么做？”
一语激起千层浪。
有孟纨当出头鸟，其余和赵沅交好之人左觑觑，右觑觑。
一个是指挥使夫人，一个是王爷女儿，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方。
该如何抉择，早就烂熟于心。
眼下唯恐错过露脸的机会，纷纷就事议论了起来。
“某人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官眷，实在没必要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再说了，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的人是我们！”
“大家伙都没说什么，反倒她一直抓着不放，做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是要给谁看？”
“有谁赴宴会随身携带邀帖？该不会早就知道时辰不对，故意弄此一出，想让沅沅难堪？”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还……”
“翠果———”
正说着，颜衿突然抬起手，高声打断几人话语。
“少夫人有何吩咐？”被唤作翠果的元宝迟疑了一瞬，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娇嫩。
只见女子安静坐在位置上，不疾不徐地开口：“出身簪缨世家，更应谨言慎行，未知全貌之事，切勿多嘴乱传。”
“万一被心怀不轨之人听去了，到时候连累自家，可是连哭理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刻，颜衿眉目清明，像是旁敲侧击提醒什么似的：“休要多言，记住了吗？”
世上耳目千千万，焉知昀亲王府里会不会有天家的眼线。
有些话，是说也说不得。
她和这些勋贵千金向来没有恩怨，也不想因为一时意气树敌结仇，那样做太愚笨了。
“婢子明白。”元宝点头，不动声色地剜了眼赵沅，继续道，“对了，婢子突然想起……”
“少爷早就交代，若是少夫人在外因旁人言语受委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一句话，不仅孟纨，凉亭内所有人，就连赵沅都不禁心慌慌，连忙噤了声。
这时，她们才留意到紧随云雁而来的这位婢女，面容虽有扮嫩的嫌疑，但身形却壮硕得可怕。
与其说是婢女，不如说更像是护卫。
平日里，她们这些官家小姐出府自然少不得护卫保护，但绝大多数都是男护卫，鲜少会有女护卫。
今日在这种场合得以一见，倒有些意外。
再者对方字字诛心，只差没点明说她们几人合起伙来欺负云雁。
一个婢女敢当众含沙射影，想必是授了肖辞的意。
这样一想，孟纨皱眉就要反驳，却听到赵沅抢先开口打圆场，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急。
“你们瞧，今日天气真不错，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有几个小姐闻言，立马顺着话头往下说：“对啊，不是说邀请我们来赏花吗？怎么没见到花？”
“诶呦……”赵沅做作地捶了捶脑袋，笑着道，“瞧我这记性，都把正事给忘了。”
她转头吩咐蔷薇：“你带几个人，把我院里开得最艳的那十几盆菊花搬来。”
“是。”只是蔷薇没走几步，突然停下。
“婢子突然想起白霜、冬梅、明月等人方才犯了错，都被郡主您罚去做苦力，现在府上没有得空的人手，恐怕要劳烦郡主多等一会。”
赵沅抿唇，做出一副十分为难的表情。
想了好一会，才开口：“我能等，可是总不好再让各位久等。”
她看向在场的官家小姐，语气诚恳：“能否借婢女一用，一同随蔷薇前去搬花？”
“不过小事一桩，你同我们还客气什么？”孟纨朝身侧婢女挥手，率先回应，“你去帮个忙。”
这话一出，其余人也不好推脱，为着端庄大气的形象，纷纷差遣婢女去搭把手。
夏思薇瞥了眼，摆手唤了自己丫鬟过去。
赵沅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周，最后视线直直落在元宝身上，笑得意味不明。
“你的婢女看起来力气最大，可否也借来一用？”
元宝闻言，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紧张，下意识看向颜衿，恰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他压低声音提醒：“属下答应过大人，不能离开少夫人半步，这忙属下不能帮。”
颜衿瞥了眼不远处暗暗窃喜的赵沅。
堂堂王爷府邸，怎会出现人手不足，还要向宾客借人的情况，这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低头顺了顺宽大的衣袖，语气淡然无波：“你看不出来吗？她是在调虎离山。”
“少夫人的意思是她冲属下去的？”
“不止是你，还有我。”
甚至可能还会牵连到肖辞。
元宝眉头皱得极深：“既然如此，属下更不能轻易……”
“非也。”颜衿抬手制止了他未尽的话语。
有人要借故向他们下手，她岂能容忍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猎人围捕，从一开始就会设好陷阱，安静等待猎物进入圈套，再一击杀之。
她轻笑道，声音里带着摸不透的果断：“你不仅要去，而且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行！”元宝忙不迭劝说，“属下离开了，谁来保护你？万一出了什么事，属下可担不了这个责。”
“要是大人知道，肯定会把属下削了的！”
“放心。”颜衿嘴角微微扬起，只是这笑容里掺杂了三分凌厉，“我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元宝愣了好一会。
只见女子微微抬头看向他，一双眼睛如珍珠，水汪汪的。
这样清秀的容貌配上连话都不敢说重的性情，很容易让他生出娇弱无依的印象。
另外大人亲口吩咐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绝不能离开半步。
可她却口口声声说不需要保护。
一介弱质女流，怎么可能不需要保护？
他正这般思索的同时，颜衿神情平静继续道：“对方有何意图尚未可知，就算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她目的一日未摸清，就始终是个祸端。”
“我不喜欢受制于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你只管按我吩咐行事，我不会有事。”
这下元宝是彻底惊住了。
不知从何时起，女子脸上天真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收不住的冷峭。
哪怕语气十足平常，可听在他耳中，仿佛带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莫名令人折服。
“一旦涉及到夫君……”女子顿了顿，迎上元宝的视线，眸中划过一抹深意，“你应该懂我意思。”
对上毫无惧色的眼神，元宝隐隐有些被说服，犹豫不过片刻便点头应承。
“怎么不说话？”
赵沅见对方许久都没回应，轻哼了一声，昂起头，居高临下地斜睨着坐得偏远之人。
“颜姑娘该不会连个婢女也不舍得借吧？”
“赵小姐说的哪里话，不就是一个婢女吗？”只见女子弯了弯眼眸，摆手道，“去吧，注意些，别把赵小姐院里的花盆摔了。”
“是。”女子身侧的婢女应了声，随后紧跟蔷薇等人往另一处院子走去。
二人对话皆是很普通的语气，赵沅虽然有些意外，但根本没多想，连忙朝不远处的流影使了个眼色，藏在廊后的一道黑色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
再回头，猝不及防触上女子望过来的目光。
这一刻，她脸上仍旧带着方才清浅的笑容，然而仔细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漂亮的皮囊之下，似乎暗藏分毫不让的凌厉。
赵沅表情渐渐微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