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总是有那么几场淅淅沥沥的雨,待下过之后天气就回暖了。
此时雨还不算大,但下得急,一滴紧跟着一滴,追着檐牙下来,连成一缕缕丝丝的细线,跟将着流泻到地面。屋中倒还暖和,书桌上是一盏明前龙井,热气袅袅升起,再一哄而散。
桌前的男子心思全在手中的书卷上,已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了,也不曾抿一口茶。
由远及近的急急脚步声立刻打破了这种安宁。
男子抬起头,见太子詹事陈虔立于身前,似有事通报。
放下书,男子终于喝了一口茶,詹事陈虔开了口:
“禀太子殿下,圣上已下诏令,任命秦王为并州都督。”
太子放下茶杯,只淡淡问道:“是谁举荐的?”
“门下侍郎王奎大人。”
太子微微一笑,转而问道:“王奎大人这几日可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回太子,王奎大人前几日去了凌云阁看画展,还见了……”陈虔顿了一下,“还见了秦王妃。”
“哦?”太子微微一惊,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看来秦王又多了一位好帮手。”
陈虔回道:“太子无需担心,那秦王妃只不过是一介女流,此次只不过是巧合,陛下早就有心提拔秦王,不过借了王奎之手而已。那秦王毫无可取之处,陛下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
是吗?太子回忆起小时候,秦王还在宫中时,虽然年龄偏小,骑射武艺总是学得又快又好。每次皇子们之间起哄比试,秦王总是能傲视群雄,成为最优秀的那一个。只是有一次比试结束,众皇子垂头丧气又败给秦王时,正好被贤妃娘娘看见了,贤妃娘娘立马把秦王叫到一边,严厉呵斥了一通。后来秦王便再也不和其他皇子比试了。再后来,秦王未及束发便出了宫,去了秦王府。很少再和宫里的其他皇子联系了。
如果他真如陈虔所说一无是处,为何父皇偏偏要选中他?
眼前突然又出现了那张略显稚气而坚毅的脸,那双眼睛真是亮啊,比夏日夜空中的星辰都亮,偏偏眉毛又黑又浓,带着不服输的倔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也睡得那般沉,绵长均匀的呼吸,还带有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哨音。
还有,那一场雪……太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
陈虔在一旁见太子不再说话,开口提醒道:“太子可有什么计划?”
太子望向窗外,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房内空空荡荡,越显得寂寥安静。
“詹事不用这么着急,父皇既然给了他官职,自然会安排他事做,做不做得好还不好说,况且,父皇身边的人恐怕会比东宫更急吧,且等等再看。”
陈虔领命,拜过太子后便退出了房间。
桌上的明前龙井已不再冒出丝丝热气,太子重新拿起手上的书,却发现没了窗外的雨声倒更不容易看进去了。
不得不放下书,走到窗前,见外面过雨天晴,又是一个好时节。
朝堂上,各路大臣正为北部少数民族狄历的进犯吵得不可开交。有大臣主张议和,有大臣主张进攻。
圣上终于忍不住开口让众臣都消停一下,朝堂上复又恢复了安静。
只见圣上指着王奎问道:“你说,该怎么办?”
王奎之前还未发表任何意见,见陛下指定自己,才开口回答:“以老臣之见,狄历乃突厥一小分部,便敢屡屡侵犯我北部边界,若陛下不以武力反击,而以金银良匹安抚,恐突厥其他部族也一一效仿,更不利北部边境的稳定。”
“嗯,”圣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进而问道:“以爱卿之见,此次该派何人领兵前往?”
王奎答道:“臣以为,可从最近的并州调兵,自然该由并州都督秦王殿下领兵前往。”
语音刚落,朝堂上一片哗然。
骠骑大将军独孤永首当其冲表示反对:“陛下,秦王年幼,从未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若派他去,实在不妥。”
“独孤将军这话可就好笑了,不让秦王带兵打仗,他又怎会领兵的经验,依将军的意思,秦王恐怕是永远没有领兵作战的机会了。”王奎不客气地反击道。
“你!”独孤永瞪大眼睛看着王奎:“那要说给机会,也应该先给太子殿下,哪轮到他秦王。”
“太子殿下除了领兵打仗,更重要的是学习治国治民之道。现国家太平,太子理当先学习内政,这等小打小闹还不用太子殿下亲自出征。”王奎言之凿凿。
独孤永不禁提高了声音:“王大人忘了我朝的江山是怎么得来的吗?王大人若忘了,我独孤氏可没忘,若不是陛下骁勇善战,亲领千军万马推翻前朝暴君统治,王大人现在恐怕也做不到这个位置吧。”
“好了,”圣上不耐烦地看着争吵的两人,“此次便封太子为左武侯大将军,秦王为副将,由太子和秦王共同领兵前往,平南都护府文将军协助作战。”
众臣这才领了命,不再争吵。
秦王府中。
连飞正得意地耍弄着一弯新弓,他得知秦王即将带兵去北边征战,便苦苦央求了连玉,让自己也加入征战的军队中,连玉拗不过他,便替他向秦王求了个弓手的位置。
连飞自然是高兴坏了,他原本以为能像陆正杰一样扶贫济弱便是此生最大梦想,没想到现在还能进入军队中为国杀敌,完全超出了原有预期,每天都盼望着快点进入战场,而终于,出发的日子定在了明日,连玉料想他今天恐怕是要寝室难安了。
闹腾了半天,连飞终于退下。天色也已经转黑。
连玉正命言儿收拾着东西,只听言儿通报秦王来了。
进了屋坐下,秦王问道:“你家那小爷可还满意?”
连玉知道问的正是连飞,回道:“他本是我爹爹一个好友的儿子,我们从小便在一起长大,亲如姐弟,可惜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便战死沙场了,我爹就收了他为义子。关内长大的孩子,比不得帝都的公子,虽然书读的不多,但是他从小便有练武的天赋,人也率直。这次还有劳秦王给他安排了这么好的位置,不然真让他上战场打仗,我也不放心。”
“怪不得你对他这么上心,放心吧,真到了战场,我让他在后方呆着就行,不会让他去冲锋陷阵的。”末了又认真看向连玉,“其实你不用也跟着我去北方,毕竟那边是狼虎之地,条件也差,我怕你会不习惯。”
“秦王恐怕是自作多情了吧,我可不是想跟着你才去的,我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我那涉世未深的弟弟,再说了,李家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命,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乘风定不会怪罪秦王。”连玉认真地答道。
秦王无奈一笑,“我算是领教了王妃的厉害,凡是你决定要做的事情,九头驴也拉不回来了,不过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情?”
“秦王请讲。”
秦王凝视着连玉:“以后不要再叫我秦王了,叫我的名字可好?”
连玉脸上微微发热,伸手去拿茶杯,却手一偏,不小心将茶水打翻在桌,慌忙去扶起茶杯。秦王却上前一把抓住连玉的手,柔声问道:“你先回答我,好不好?”
连玉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落寞,一刹那间,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陆连玉还是李乘风,而秦王想要的那个人,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呆了一晌,只得低头轻声回道:“秦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明天还要赶好久的路呢。”
秦王握着连玉的手稍稍松了松,最后终于放开了,“王妃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连玉来到门口,只觉月光皎皎,洒在身上却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