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佟小乙吓到如此,金小乙震惊之余,仍是没有太过在意。他知道华山三门绝技之中排在第一位的是紫霞内功,但这门功夫属于道宗,入门容易,但修炼极难,是以就算在华山派诸位高手之中,也只有静清子略窥门径,他的师妹紫霞真人虽然名为紫霞,其实内功尚差着师兄一筹;第二乃是轻功,尤以“梯云纵”驰名江湖,第三是绵掌,这绵掌乃是以雄厚内力为根基,将汹涌的掌力化为阴柔,着人身体之时对手感觉不到它的厉害,过得一时三刻则会将这股阴柔内力反击被打之人的五脏六腑,伤人于无形,十分厉害,在华山派中也只静清子会用,但他仍然难以控制紫霞内功的力道,是以不敢轻易出手,担心伤人性命。
适才小竹子脚下滑步,金小乙以为定是华山派轻功绝学,加上佟小乙大意,这才着了他的道儿。以他去年与小竹子交手的经验判断,小竹子内劲尚浅,别说跟自己比较,便是佟小乙也要胜他一筹。
“佟弟,莫要大意,这小子油光异常,别着了他的道儿。”
佟小乙点点头,他却没想到金小乙是要用自己试试小竹子真实功夫。他深吸一口气,将内息在胸腹内转了一转,运到双臂之上,大喝一声,直扑过来,霎时之间小竹子只觉眼前全是掌影。这是佟小乙轻易不肯使用的得意功夫,唤作“轻灵雪舞”,他双掌变化无端,十招之中七八式乃是虚势,只为扰人心目,无法判断他哪一掌是真,哪一掌是假。
小竹子见他动作轻灵,犹如雪花飞舞,姿势也甚为美妙,他一前一后,或左或右,变化甚为繁复。手掌形状也多有变化,或张开全掌,或只余三四指,如女子兰花手势,有时却又握成空拳。掌是掌力,拳是拳风,兰花指却又能打人身体穴位。
小竹子探不清他虚实,一时不敢大意,只好绕着他不住观察,摸清他的套路。待他重复的招式多起来,渐渐觉察出佟小乙这套掌法虽然变化复杂,姿势美妙,但也觉得没有什么太大威力,因为变化越多,破绽反而越多。
小竹子有些苦恼,他不知道对手为什么不用尽全力,尽管这也表明他有可能再试探自己的虚实,但如此轻飘飘的掌力即便打到自己身上,似乎也不至于受到伤害,也可能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待真正打到对手时骤然发力也未可知,如果能在极短的时间和距离内就能发出全力,那这个对手的武功可以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
金小乙武功比佟小乙高出一截,自然眼光也要高明一些。他见小竹子似乎被佟小乙的掌风逼出圈外,但小竹子却似乎并不慌乱,他只守不攻,脚下章法一丝也不乱,总觉得小竹子余力甚多似的,但他也无法确定,因为在他看来,佟小乙这套轻易不肯展示的“轻灵雪舞”掌法确实有很大的威力。
佟小乙心里却有另外的计较。他觉得小竹子已经被自己的掌法完全压制住了,小竹子没有办法切近身来,他也因此无法展开哪怕一式的进攻。他有些后悔,不是为别的,虎视眈眈的金小乙原就比自己功夫高出许多,这次竟然让他看清了全套的轻灵雪舞,甚至有些招式已经用过两三次,这可……
正想间,小竹子忽然跳出圈外,他双手一摆,说道:“好厉害!不打啦!”
佟小乙虽然也是一式都没击到他的身上,但比武之人,眼见不支,提前拱手认输,那也是常有之事,况且聪明人才会这么做,待到自己掌力加之于身,那时非死即伤,后果更加严重了。
他收住身形,微微有些气喘,却故作镇定如常,道:“你知道厉害最好,这便束手就缚吧。”
他想到去年金小乙两个人都没有看住受伤的小竹子,让他不翼而飞,李继勋为此大为恼怒,以至去了金小乙的小手指作为惩戒。现下自己将之擒下,这份功劳可算不小。
金小乙却觉得情况不对。他暗中准备,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容来,说道:“小竹子,这次只怕你跑不掉啦!不过,你若告诉了我王姑娘的所在,说不定我会让我这位兄弟好好关照于你。”
便在此时,小竹子一只手伸到后背上不住抓挠,半晌两根手指捏了个小小物事出来,笑道:“怪不得,果然这树上的毛虫好厉害,弄得老子后背痒痒的,这下还不要你好看!”说毕将那物事扔到地上。
两个小乙听他说毛毛虫好厉害,那不是故意在骂人么,佟小乙哪里还能忍耐得住,他猱身而上,出掌比刚才又快了三分,只想十招之内将这小子打翻在地,然后也踩上一脚,骂他毛毛虫。
哪知第二招“轻雪飞扬”刚用到一半,左胁下一阵酸麻,早已经中了小竹子一指,啊了一声身子已经软了下去。小竹子现在武功高出他甚多,也不至于只用一招半便能将他制住,一来佟小乙先入为主,觉得小竹子定是手下败将,有了轻敌之心;二来这门掌法虽然讲求轻灵逸动,却要保持好出手的节奏,方能护住破绽要害,不至为敌所乘,他一味图快,正犯了大忌;三来刚才这招已经用了三次,早已经被小竹子发现了腹部的破绽,是以他只摆好的姿势,佟小乙却是自行将身子撞了过去,小竹子只对准了穴道而已。
小竹子知道这人定是四公子之一,说不定便是什么佟小乙或者严小乙,是以内劲力透指尖,佟小乙禁受不住他的雄厚内劲,当场便晕了过去。
这下变故大出两人意料,小竹子怔忡半晌才缓过来,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而金小乙却吓得“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身后纵出一丈,恰好后背撞在一棵树干上,震得那树叶洒落一地。
金小乙被树干一撞,头脑瞬时明白过来,他见小竹子举手投足间轻易击倒佟小乙,就算自己比他武功高出一大截来,只怕也不是小竹子的对手。他进退两难,心里好生犹豫。
小竹子却不明白何心这人如此不济,莫非他并不是什么四公子中的一个,只是个李继勋的小喽啰而已?他挠了挠头,见金小乙脸色苍白,眼神之中全是紧张,不由哈哈一笑,说道:“小乙哥,你要知道王姑娘的下落,不妨过来比试比试,如果败在你的手下,我自然会告诉你,如果你不小心输了,我可要你也说出点什么来。”
小竹子的意思是想知道竹林村的火灾是否与云机社有关联,金小乙却以为他要报去年的一掌之仇,双手连摇,说道:“不!不!不要比试!”说话嗓音又干又哑,全没了刚才的潇洒之态。
小竹子见他被吓成了这副样子,说道:“那可不成,事情必须要说个明白,你不过来,我可要过去!”
金小乙再向后退,却被树干挡住了,他身法倒也真快,脚下一侧人早已经绕到树后,大叫一声,声音中透着恐惧与无奈,他叫喊不停,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竹子被金小乙这番奇怪表现弄得目瞪口呆,他却不知道金小乙心态变化之大,从刚来时的把握十足到现在的无可奈何,简直认为小竹子是鬼神附体,以金小乙的功夫,虽然不是小竹子的对手,但想要全身而退未必不能。
一阵风吹过,树林中发出哗哗之声,如同无数的鬼魂在拍手叫笑,太阳向西偏去,几缕阳光透过树冠射向地面,其中一束正好照在佟小乙的脸上,他却昏迷不醒,如同死了一般。
小竹子从怀里掏出一枚火箭来,晃亮火折,点燃了火箭。一声尖啸之声,火箭凌空而起,拔起约三十余丈,啪的一声炸了开来,幻成无数五颜六色的火花,一闪即逝。
不到片刻功夫,十几辆大车驶了过来,每车之上坐着三个大汉,却是冯开山早就安排好的。小竹子指挥这帮人将庆家存放在此的茶叶一一搬上大车,只不到一顿饭的时间,这些茶叶已经全部装好,小竹子让沐南天和萧庆海两位师兄押着这些大车先行离开,冯开山早又安排了妥当之处存放这些茶叶。
他自己转回身来,拎起兀自昏迷的佟小乙进了屋里。那两个人仍然在昏睡,口中偶尔发出几声梦呓。小竹子却不去管他们,他封住佟小乙几处大穴,解开了他先前被封的穴道,过了片刻,佟小乙悠悠醒来,挣扎一下,全身却用不出半点气力。
屋内昏暗,但他还是一眼看见了小竹子,颤声道:“你……你究竟用了什么法术?”
“你倒聪明,我这法术轻易不施于人,你可知道今天我为什么要用在你的身上么?”
金小乙去年回报给李继勋事情经过时,曾说起过王兰芝的厉害,佟小乙猜测小竹子既然是王兰芝的师兄,定然也学了华山派道家的法术。他却不知道兰芝也是正统华山紫霞弟子,她一身法力却不是来自师承。
“不……不知道,小……小竹子兄弟,你……你要干什么?我可没有得罪于你,全都是金小乙跟冷铁心他们干的!”
“你都知道?我不信!”
“小竹子兄弟,我真的知道,他们……他们……”他想说他们受了家主人的委派到杭州做事,突然想起李继勋的狠辣,没敢继续说下去。
“你这般吞吞吐吐,莫非有什么隐情,痛快说出来,否则……我要在你身上种上最阴毒的法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说罢双掌一立,学起王兰芝起法的样子,双眼微眯,嘴唇微微抖动,似乎在念什么咒语。
佟小乙吓得心胆俱裂,连忙说道:“家主人……家主人……”他说到这里,陡然间眼前出现李继勋的面孔,咬了咬牙,继续道:“他们两个受了家主人委派到杭州去害你们……你们竹林会。”
“那把大火是你们放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家主人安排我们办事时,都是单线联系的,但我恰巧知道这件事情。那场大火却不是他们两个放的,他们两个到那里时,火已经烧过了,你们竹林村的人已经……已经那个……那个啦……”
“就算不是你们放的,你也一定知道是谁所为,说出来今日便暂时饶过了你,以后若再落在我手里,那时……嘿嘿……”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于这件事,金小乙跟冷铁心两人也很吃惊,只是家主人似乎……不怎么在意。他们两个被派到杭州却是为了抓你回来,结果小竹子兄弟大难不死,半路竟然……竟然这个……跑了……”
小竹子被他气得笑了,他猜测这人说得可能是真的,因为冷铁心跟金小乙出现在杭州的确是在大火之后,那时他在狱中。
“你高姓大名啊?”
“在下……在下乃是一个无名小卒,说出来没的……没的辱了小竹子兄弟的耳朵,哈哈,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哈哈!”
小竹子刚才跟他交手,知他武功低微,定然不是什么四公子之一,听他说得可怜,笑道:“既然如此,我给你起个名字吧,以后你就叫‘竹荪’吧,那是干枯的竹子根上长的一种蘑菇,味道又好,还能入药,关键是长相很漂亮的,行不行啊?”
佟小乙虽然生长在京城,但却知道竹荪这种东西,他听得出小竹子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自己,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尴尬笑道:“好,好,多谢……这个……这个赐名,以后我就叫竹荪便了。”
小竹子料想这等人既没气节,只怕所知也不多,李继勋向来做事严谨,连四公子这流也不能所事全知,何况这等人呢!他叹了口气,又道:“竹荪,让你受了许多的苦,实在不好意思,不过呢,念在你还算真诚,这次饶过了你,下次让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竹林会的事情,我只怕真要将你埋在竹子下面,说不定就真的长出老大一根竹荪来也说不定。”说完哈哈大笑,起身走出屋外,扬长而去。
他这一仗,轻易取胜,虽然明知此人不过是李继勋手下一个不入流的角色,但能够惊走金小乙,心中难免得意,还是高兴不已。
外面渐渐黑了下来,除了两个人的喃喃之声,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佟小乙原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年所历越多,胆子倒比之前小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最近这几年李继勋所做之事越来越难,他们出门多有不利之事的缘故吧。
忽然门口传来几声脚步轻响,佟小乙想问是谁,却不敢发声,他一颗心跳得要跃出腔子,忽然外面那人推门进来,月光依稀,看这人身影似乎便是金小乙。
“金大哥,我在这里,快来救我!”
金小乙却立在门口处,一脚门外一脚门里,做出随时要走的姿势,他轻声问道:“那小子走啦?”
“走啦!金大哥快来救我。”
金小乙细细口味佟小乙的声音,觉得不似作伪,乍着胆子走了近来。一声轻响,微弱的火苗亮了起来,映出金小乙那张白得像鬼似的脸庞来。
见佟小乙仍然躺在地上,金小乙道:“救你不难,这个……这个有些事情咱们先要讲个明白。”他被小竹子惊走,这个脸丢得可大了,如果被李继勋知晓,说不定要断了自己一只手也说不定。
佟小乙知道金小乙的想法,说道:“今天咱们哥儿们算栽啦!那也没什么说的,只好……只好在主人那里另外有个说法。”
金小乙大喜,他其实并没有跑出多远,一直躲在树林里等着,哪知小竹子早就算到他会暗中监视,出来木屋之后,跃上树木,沿着树林早就走了,是以金小乙竟未发现。
他实在忍耐不住,决定大着胆子到屋前看一看,观察半晌见屋内一丝动静也没有,估计小竹子早已经走得远了。
两人商量半天,最后佟小乙道:“一切都听金大哥的便是,你只把我解开了穴道才好,我实在受不得这山里的凉气啦。”
金小乙这才过来,在他身上几处穴道各点了几指,哪知竟然丝毫无效,他不禁骇然,暗想这小子什么时候练成这等高明内功,竟然力透穴道深处,连我也一时解它不开。
没有办法,他只好帮助佟小乙推宫过血,助他快点先行了血脉,自行解开穴道,没有他的帮助,只怕没有十二个时辰,佟小乙也动弹不得。便是这样,也足足一个时辰,佟小乙四肢方能活动,但仍然不能活动自如,金小乙知道封住穴道是极高明的功夫,必须辅以强大的内力,小竹子哪里能有这样深厚的内功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次来不是李继勋的命令,而是出于他自己的考虑,这几年来,凡是李继勋的事情,他总要想方设法弄个明白。两个人商量的结果是金小乙根本没有来过此处,那两个人正在昏迷之中,也完全不知道。若要李继勋知道他私下来此探访,再知道他曾经置佟小乙的生死不顾,后果是不敢想的。
佟小乙也只好的把失误归结在庆升家的酒食上,他跟两个人一般中了迷药,以至于茶叶被人又抢了回去。
待金小乙走后,他少不得也喝了几口酒,李继勋是个极细心的人,这个细节他不可能放过。没过一会儿,药力已经涌了上来,他顿感天旋地转,强自提口真气在胸,才抑制住没有昏迷过去。
他的内力高出那两人甚多,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药力已经开始减弱,他踉跄着用冷水将两个人浇醒过来,那两人好半天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见小乙哥也是脚步虚浮,身子摇晃,脸色苍白,料想也跟他们一般,被人下了药,便破口大骂起来,“奶奶的,咱们给他们看着茶叶,他们却给咱们爷们儿下药!”
佟小乙心里好笑,脸上却严肃起来,说道:“见到主人不要乱讲,只说明白经过便可,煞是奇怪,送饭的人手中的凭证倒的确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