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喜房,屋外挂着红灯笼,屋里面能看见的布料多多少少带着点正红色,乍一看很是喜庆。
但同时,这又是一间不太合格的喜房。
床上没有桂圆花生,桌子上没有交杯酒,就连合该同燃的喜烛也因为下人疏忽而一高一低,种种迹象似是昭示了不祥之意。
洞房花烛之夜,新郎一身病态躺在床上,新娘自己掀了红盖头,没有一点成亲后的娇羞,反倒是一脸愧疚地说道:“我是个男人!”
“咳咳咳咳咳——”
新郎一阵猛咳,新娘惊慌失措。
良久,新郎目光复杂地看着“新娘”:“既然你不喜欢我叫你娘子,那我就叫你的名字如何?”
林献惊喜地看着他:“好好好!我叫林献,双木林,南犬献。你的名字呢?”
“明霁,日月明,上雨下齐的霁。”
“明霁,光风霁月的霁?”林献问道。
明霁一怔,自从三年前开始生病之后,他很久没听到人用这个词语形容他了。
曾经众人追捧的光风霁月的明家大少爷早已消失人前,只有一个疾病缠身、形如恶鬼的他了。
就连冲喜,他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新婚之夜,才发现新娘是个男人。
他这短暂的十八年人生先甜后苦,甜的时候尚不自知,苦的时候是真的苦,如蚁蚀骨,度日如年。
明霁不自然地笑了一下,在林献看来那笑容满是苦涩。
林献的视线扫过对方瘦脱了相的脸上,了然于胸,病人总是爱胡思乱想,于是他略过这个话题,开始询问关于接下来的生活。
“你家里有几口人?我明天要去敬茶对吧?我该怎么做?”在林献看来,现在他和明霁是一边的,自然也要像他打听一下明府的情况。
“咳咳,我母亲八年前去世,留下我亲弟明霄,今年八岁。父亲第二年娶了继室,继母生了个弟弟明雷,今年六岁。除此之外父亲还有两位妾室,我没有庶弟,倒是有一个庶妹明霏,今年十三岁。”
明霁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喉咙又痒又干,闷咳了几声。林献见后,连忙递上一杯水,顺手捋了捋他的背。
明霁看了他一眼,林献眼眸清澈,暗含关心,体贴的动作让他的心里一暖,很久没人这么关心他了。
父亲原来因为他出众的才华对他关怀备至,如今对他的病体渐渐失望,来他院子看望的时间隔地越来越长;
继母本就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对他不过是面子功夫,没一分真心。
亲弟明霄倒是对他依赖亲近,可年纪小,不懂怎么照顾人。
下人们见风使舵,如今越发没了耐心。
就如同今夜,仆人不想守夜,就干干脆脆地落了锁,把院子的主人和新婚夫人关在了房间。
明霁看着林献眼中的好奇与不安,眼中泛起笑意,阴郁的心情明朗了一些,他努力压抑喉咙的不舒服,安抚道:“明天你只需要跟着我认人,给父母敬茶就行,如果有人为难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围。”
烛火映在林献眼里,让清亮的眸添了几分光辉,吸引了明霁的视线。
林献开心地笑道:“那真是谢谢你了,明霁!”
林献打了个呵欠,有些困了,他自己慢慢地拆解掉发饰,脱掉绣着凤纹的嫁衣,只剩下暗红色的里衣。望了望四周,林献纠结道:“我今晚睡哪里?”
明霁指了指里侧道:“我习惯睡外面,你睡里面可以吗?”
“好的!我不挑!”林献高高兴兴地爬上床,越过明霁的身体,钻进了被窝。
他本以为只能睡地上呢,没想到明霁真的不介意他分享床铺,不愧是大少爷,有风度。
或许是身体里残留的迷药发威,林献几乎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明霁放下床帘,将红烛挡在帐外,只借着透过来的微光细细打量着林献的脸庞。
林献……
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那林间小鹿般清澈干净的眼眸下,藏着的心脏到底是污浊还是纯洁?
他的好继母为他挑选的冲喜对象真的这么简单?
他的父亲又到底知不知道林献是男人的真相?
思绪纷杂万千,一个接一个问题冒出来,像烧沸的水咕嘟嘟的冒出一堆泡泡,扰地他心烦。
但听着耳边节奏和缓的呼吸声,被病痛折磨、多日失眠的明霁眼皮缓缓落下,不知不觉间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