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兰第五次被叫醒在天不亮的寒冬时,她终于意识到她和凡人做了一个亏本交易。
晴冬十二岁成为四公主的贴身侍女,七年以来从来没觉得自家主子这么奇怪过。
自从几天前得知前未婚夫要凯旋归来后,四公主就变得特别冷漠,还喜欢动不动就发脾气。每天大清早一起床就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向冰刀子一样对着他们这些侍女乱飞。
其他的侍女偷偷找她说过好几次,甚至于昨天还有一个被吓得生了病。
晴冬没别的法子,只能站在最前面尽量吸引住公主大部分的注意力。
晴冬将手中洁面的帕子放下,递了眼神给端着面盆的侍女,后者松了口气,立刻招呼着其他人退出房间。
纳兰不经意瞥见,有些莫名其妙。
“我怎么感觉她们很怕我?”
晴冬微不可查僵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开口:
“公主说笑,大伙儿都是服侍了公主几年的老人了,怎么会害怕您。”
她停顿了一下,转开话题,“倒是公主今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纳兰长叹一口气,冷冰冰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些惆怅。
“冬冬哇、你不懂……”正是冬眠好时候,结果起的比鸡还早。
纳兰终于明白那小丫头片子为啥总是说“如果自己不是公主就好了”,自己就不应该被那些山珍海味糖衣炮弹迷了眼,答应了这个亏本的买卖。
好好的孤魂野鬼不当,偏偏来做这个007的打工人。
现在好了,那小丫头片子交易一结束就跑了,剩她被困在这劳什子公主壳子里……等会儿,那丫头片子该不会知道她会反悔才飞快跑了吧!
纳兰似有所悟,顿时怒火丛生。
妈的奸商!
这边晴冬正准备着梳妆的用具,转头看见纳兰脸上又是愤恨又是哀痛,想到公主刚刚的未尽之语,又联想到这几日种种异常,不由得怜惜起自家公主。
“公主,昨日之事已不可追,早些放下才是放过自己啊。”
月将军如今凯旋,于京城名气又涨了一大截,暗地里又不知有多少嘴碎的会说起曾经和他有过婚约的主子。
他人的闲言碎语已经是一道劫,要是公主又钻了牛角尖,岂不是又要郁郁得大病一场?
晴冬刚祈求着公主能放下执念,就听见纳兰哀嚎一声:“我放不下!”
完了!
晴冬心头一酸,眼里刚有一丝热意,就听见纳兰又嚎一声。
“不行冬冬,今日我必须要吃到千味阁的金榜蹄名!不然这个坎我过不去!”
呃……好像还没完,还可以抢救一下。
她怎么就忘了,最近公主脾气虽然变奇怪了很多,但是只要有好吃的就能哄好。
晴冬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回想了一下今日的行程后点了点头。
“那今日我们早些出门,午宴就定在千味阁?”
话音刚落,晴冬便看见一早上没有过好脸色的四公主一下变成了以前温柔和煦的样子,乖乖应“好”。
好现实的变脸……但也好可爱!
纳兰急不可耐想出宫,但晴冬总是怕哪里没准备到位,所以直到晌午时才出了宫门。
千味阁在云京东大街,路并不算近,纳兰生怕去晚了没位置。倒是晴冬一点都不着急,还安慰纳兰。
“公主别担心,马车很快的,我们肯定能在日中之前赶到。”
纳兰和晴冬虽然才相识了几天时间,但也还算比较了解她的脾性,并不是粗心没远见的人。
这时见她丝毫没有顾虑,纳兰犹豫片刻忍下了急躁,深吸一口气强装淡定。
听着晴冬说起下两日的行程安排。
比如明天午后大公主约了几个公主和京城少爷公子一起游园,又比如皇后似乎想在大雪时安排一场诗会。
“皇后娘娘那边有嬷嬷过来打探过公主近些日子的情况,似乎是想以诗会接待一位重要客人,一边怕之前公主的谣言属实,一边又舍不得放弃炫耀公主才华的机会。”
纳兰有点走神,但偶尔听见一些话,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晴冬用词的犀利。
“公主,大公主那边的游园小聚就如之前一样推了?”
“嗯。”纳兰不知道之前那样是哪样,不过她也没什么兴趣和一群陌生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如晴冬所说一样,坐马车到东大街确实不需要多久时间。
但出乎意料的是,马车被迫停在了东大街街口处。
“怎么回事?”晴冬皱眉,掀开帘子想问车夫怎么停了,抬眼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东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车夫跳下马车打听了一圈,回来对着晴冬耳语一阵,后者听了后惊叫出声:
“今天?!不是说三天后吗?”
坐在车里的纳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扬声问:“怎么了?”
她撩开帘子看向外面,晴冬下意识飞快摇了摇头。
等摇完头才感觉自己反应太大,所幸纳兰并没有发现,反而被蜷缩在街角的一个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看着纳兰走向街角后,晴冬听完车夫剩下的话,消化一阵后懊恼不已。
等她转过头,就见自家公主伸手想去摸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影。
“公……小姐!”晴冬又一次惊叫。
她飞奔上去拉住纳兰蠢蠢欲动的手,后怕道:“公主怎么突然想不开,脏了手是小,万一感染上这流民身上恶疾,就是有御医也要遭一番罪啊!”
“流民?”纳兰反问,抽回被晴冬拉住的手。
晴冬点点头:“是啊,这两个月边城来云京的流民越来越多了,真奇怪,不是说打了胜仗……啊。”
晴朗冬日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但此时的气氛却有些异样。原本还在交谈着的晴冬突然中断了话题,这让一旁的纳兰微微一愣,但也并未太过在意。
纳兰稍作思索,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心中正在盘算着什么。过了片刻,只见她轻轻地把手伸进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索起来。不一会儿,她便从中掏出了一块亮闪闪的银子。
纳兰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银子用力一抛,那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准确无误地落到了那个不知死活的人影身上。随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银子稳稳当当地砸在了那人影之上。
做完这些之后,纳兰连看都不再看那个人影一眼,她迅速转过身去。
“冬冬哇我们赶紧去千味阁吧,再不吃东西我都快饿死了。”
“呃……小姐,今天东大街有活动,闲杂人特别多,不如今天我们还是先回去,下次再来?”
“东大街什么时候闲杂人不多了?”
“可是今天特——别多!”
“……”
“……”
后面的话因为人走远而变小渐渐听不清,躺在街角的人身体突然动了动,摸到砸在身上的银块,一双眼突的睁开,又眨了一眨。
“宫……小姐?”他的嗓音沙哑又青涩,竟是一个半大的少年人。
只见那少年人像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银子塞进衣服里面,还不放心地用手又往里按了按,仿佛生怕这来之不易的钱财会突然飞走一般。然后,他才缓缓地挪动着身体,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似乎身上还有伤未痊愈。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后,他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眸便直直地望向纳兰离去的方向,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和疑惑。
“云京……真的有宫姓的家族吗?”少年人的嘴唇轻轻蠕动着,自言自语道。他的声音极轻极细,仿佛一阵微风就能轻易地将其吹散。然而,此刻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微弱的话语在空气中飘荡着,渐渐地消失在风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