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善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看去……
此时已近辰时末。
木质围栏外,阔大的升平街,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是游龙背脊上泛着光泽的鳞片,扑簌簌的此起彼伏。
行人稀少,声息渐微。
可是,这条延续自玉带河畔,属南都城主干道之一的街道,此刻像是静卧在冲霄楼下,短暂的蛰伏、盘踞。
柴善嘉心下一动。
因为站位的关系,她看不清霍十二面上的表情。
但是,当她想要上前靠近围栏,观察得更仔细时,突然,伸出的手顿住了。
未曾犹豫,她立刻转向霍十二,一把扯起他的胳膊,甚至还“好心”的将他袖子往上捋了捋,而后把掌心捏着的糕饼渣,丝毫不见外的一把塞在了他手中。
再自己冲到了围栏前。
“你别嫌,别丢,不脏的。刚才不小心捏碎了,一路也不能扔你头上吧。”
柴善嘉伸长了脖子踮脚朝下看,冲霄楼底恰在三岔路的中心位置,经过了这儿,一条岔路去往城郊,另一条则恰恰通向慈恩寺。
她一边看,一边还不忘叮嘱:“也别往下扔哈,从这儿往下扔东西算是高空抛物了……”
“什么抛物?”
柴善嘉一顿,扭回头。
霍十二似工笔描画的脸近在咫尺,因少有表情的关系,他的五官面貌在光线模糊时越发失真,都有一些缥缈起来。
“不重要。”
柴善嘉随口答一句。
此时,星河流淌在头顶咫尺,灯火闪耀在足下。虽气候依旧寒凉,夜风丝丝沁入。
但不知为什么,这一刻的静谧就像是一床温软的梦,叫人不忍惊动。
柴善嘉和霍十二并排伏在栏杆上。
空气里有一缕缕疏淡的像是木料被水汽浸润发出来淡淡香气。
静默许久,她才突然又道:“你带我来这地方干什么?”
这时又没有狙击枪,还能从人群中找出幕后黑手,一一点射吗?
霍十二没有正面回答。
他今日嗓子是真有点哑,这会儿学着柴善嘉双手巴栏杆、弯腰伏着,声音更哑了。
“你,还是想救她们吗?”
柴善嘉也沉默。迎着夜晚的风,头顶的星月,沉默了一小会儿才缓缓道:“想的。”
“我想的,我想要救她们。”
柴善嘉一双小手紧紧攀住了木质栏杆,手背上稚嫩的肉窝还若隐若现。
然而,她发出的声音却逐渐坚定。
“那假如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霍十二对救人这件事始终不乐观。
“失败也要救的。”
“好,知道了。”
少年如玉一样几近无瑕的面庞一半浸入了黑暗,但他垂低的眉眼却短暂的专注的望向了女孩儿侧脸,目光柔和。
不知过去多久,柴善嘉都已经顺着楼顶外围,转到了别处。
霍十二依旧站在原地,自言自语的低道——
“我会帮你。”
……
旧时的高楼,多是四个面。
飞檐斗拱,外有周匝回廊。
而冲霄楼其实更像是大众印象中的塔。
它有六个面,俯瞰呈规整的六边形。
柴善嘉转着转着,就转去到了霍十二对角线上,再沿途以袖子一路抹着栏杆转回来时,不光衣服黑,额头鼻尖都黑了一块。
这孩子是真不大讲究。
霍十二无奈的看着她。
片刻前还心智坚定又早慧,转一圈回来,龇着个牙,高兴得跟离心力把脑子甩飞了似的。
“……突然这么高兴为甚?”
霍十二慢吞吞道,“三层以上一年都未必有人上来一趟。”
所以,擦栏杆这么值得高兴的吗?
柴善嘉压根没留意他说什么:“高兴啊,困扰我多日的难题终于想通了,不愧是我。
自此后,越过山丘,星辰大海,无人能够阻挡,我对……
哎对了,你今日嗓子怎么了?”
她默默好奇半天了,这哑得忽上忽下、忽大忽小的,音量都不太稳得住,也不像是受寒啊?
“你也病了?所以才骑着杜晓蝉来我家找我?”
霍十二无语凝噎,什么叫骑着杜晓蝉,何况那也不是杜晓蝉,那是杜晓蝉兄弟。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骑……
“我那是为了省——”
“哇你好贴心?!病了还这么为我着想,我发四!我,柴元元,和你霍十二,永远天下第一最最好!”
柴善嘉一感动,合身前扑!把一脸一鼻子的黑灰,全埋进了面前少年雪白的怀抱。还蹭了蹭。
霍十二:“我不是,我……”算了。
这又感动又嫌弃,酸烦酸烦的复杂感受到底为什么啊?
“阿嚏!”
……
……
这日过后,至月末最后一天,浴佛节慈恩寺的香序终于出来了。
而与此同时,销声匿迹了许久的瞿家也重现于人前。
瞿纬之瞿大老爷公然现身,说要重整瞿家。
一时间城内说什么的都有。
……
“喏,这次的戏目,不过只是大致的。这种活动多半不到当天,是不会给明确的节目单子的。”
王玉珠递过来一张纸,而后,捧着绑了退红软稠的小竹筒啜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哇,这限量版的‘樱桃糯糯养颜千金时令茶’真好喝。
我家婢女清早就去排队,谁知刚开门不多久就售罄了。你怎么做到的?快告诉我告诉我。我留不了几日,定要喝够了才成!”
柴善嘉被她拽着胳膊摇晃,都快散黄了。
只得放下粗粗瞄了一眼的节目单,将桌面上另一只竹筒推过去,“这个也给你,也给你,你别忧心喝不上,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你在京中定也能喝上‘奶茶一味’。”
“真的?你可别唬我,你怎么知道这家店的东家要去京里的?”
“啊,我当然知道。”
柴善嘉笑得跟个小狐狸似的,“不才区区在下我,恰好……
见过这位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