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回头,在沙漠漫天的飞雪里,冷毅的侧脸,竟然有种摄人心魂的幽怨。
歌声还在悠然,陈小秋的思绪却飘出很远很远。
直到李南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里喂了好几声,陈小秋才恍然回神。
“李南。”
她摁下杂乱的思绪,想到歌声真是能惑人。
“过年好啊。”
没有了那落寞的歌声,黄沙和飞雪的凄凉也在思绪里消失。
陈小秋淡淡的和李南打招呼。
李南也淡淡的嗯了一声,他说:“过年好,小秋。”
声音平静,少了以往的霸道。
李南说:“是景峰找你了吧?”
“我很好,陈小秋。”
凉山的寒冬还没有过去,漫天的飞雪像是鹅绒一样飘飘洒洒。
信号不太好,李南爬了一段陡坡站在靠近山尖信号塔的地方接的电话。
放眼望去,皑皑白雪即使在深夜里也透出墨白的光。
远处一盏橘黄路灯,照得飞雪如流萤,山风打着旋,吹出低低的沉鸣。
李南有点冷,哈着气笑着和陈小秋说:“陈小秋,时至今日,我还是不认为我对你是错的。你们都说我偏执,霸道,强势。”
“爱得让人窒息。”
“这些,我都认。”
“可,我的爱不是错的,也不是假的。”
李南这段时间独自前行,他想起寻找小秋的六年,他想他找到她,守护她,要让她快乐。
无忧无虑的去活。
可是,真的找到了,他才发现他爱太用力,太小心。
结果与初心背道而驰。
陈小秋不快乐。
她的笑容在一点一点消失……
李南认清这一点后,痛彻心扉。
转身离开陈小秋的时候,走出来的每一步,他都像是踩在碎玻璃碴上。
但他还是走了。
离开陈小秋,离开她的世界,让她自由自在。
她不应该被任何人束缚。
蒲幺美不行,范晔不行,他李南也不行。
所以,李南平静的离开,心口拿个巨大的空,他自己慢慢缝补。
他不会再拿爱当武器,伤害陈小秋。
李南说:“我离开公司,不是因为你。”
“我只是想自由的出来走走,我走到凉城,这里的山很高很高,贫瘠土地里结的果却是甜蜜蜜的。我喜欢这里,想停留一阵,这里很多孩子看见我弹吉他,都很好奇。”
“所以,我就在这里支教一段时间。”
李南淡淡的讲述,没有多余掺杂一个字。
他不想再给陈小秋一丝一毫的负担。
陈小秋听完倒是有些触动。
李南细微的变化,她能感觉到。那次她说李南并不爱她,只是想要控制她。这话回头看多少有点绝对。
不过,陈小秋不会再回头。
她说:“李南,我也希望你好。”
李南伸手去接飞雪,眼里有了氤氲。
陈小秋简简单单一句希望他好,他的心就又活过来了。
在这漫天飞雪里,温暖得不可思议。
李南说:“好。”
“小秋,我会好好的。”
“你不用担心我。以后的路,你自己走。”
李南的声音有了一丝嘶哑。
风声簌簌,他咽下后半截话:我永远会站在你身后。
但你永远不必再回头。
原来,爱,是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再成为你的枷锁。
让你飞,飞去更自由和广阔的天空。
……
这个寒冬,蒲幺美的日子很难熬。
她总是痛,身上的,心里的。
仿佛这具躯壳到处都是受伤的血窟窿,从头到脚,没一个地方是好的。
她近来还总是做梦,梦到父亲蒲立德。
蒲立德站在蒲家村的老树下,蒲幺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嚣张跋扈的看着蒲立德,她说:“我不认输!”
“也不认错!”
梦里,像是一瞬回到了无数个和蒲立德对峙的瞬间。
有刚进棉纺厂和邹文斌裹在一起,蒲立德拿扁担打她的时候。
那时候,蒲立德骂她什么?
不知羞耻。
破坏别人的家庭,做人不能这么不干净!
蒲立德从小到大都没打骂过蒲幺美,蒲立德念蒲幺美可怜,小小的没了妈,身体又弱,又是个女娃子。
对她极尽宠爱。
把所有能给她的都给了她。
纵容,溺爱,可怜。
大抵就是这些东西害了蒲幺美,在不知不觉中让她长成了自私自利,唯我独尊的想法。
蒲立德第一次动火就是因为邹文斌,家丑不可外扬,他狠狠打了蒲幺美一顿。
却没有把人打服。
蒲幺美抬着头,咬牙切齿的对抗父亲:“我不认错!”
“也不认输!”
蒲立德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滑落。
那一刻他才明白,有些事已成定局。
他一生都无法再指引女儿的生活。
后来,蒲幺美和陈国栋结婚,蒲立德反对,也是一场大吵大闹。
蒲幺美又是昂着头,对抗蒲立德:“我就要嫁他!”
“我就图他一辈子对我死心塌地!”
再后来,是生陈小秋。
是丢陈小秋。
是断绝父女关系。
是他要死了,去求蒲幺美收留陈小秋。
求她对陈小秋好……
往事一幕一幕,蒲幺美每一次都硬着脊梁对抗父亲蒲立德。
最后一次,蒲幺美一抬头,发现蒲立德变成一阵烟雾,消散在梦里。
蒲幺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疯了一样去抓那些消散的白雾,赤着脚奔跑在雾里,哭喊:“爸!”
“爸!”
茫茫无际的白雾之中,脚底冷得像是薄冰。
顷刻间,梦境崩碎,无数的冰箭刺向她来,千疮百孔。
她看见自己浑身是血的站在碎裂的梦境里,孤独无依。
蒲幺美痛得打滚,挣扎着醒来,一身都是冷汗。
陈国栋在隔壁听见动静,开灯来看蒲幺美,蒲幺美人已经痛得滚到了地上。
她咳了几口血出来,脸色白得像个鬼。
陈国栋扶起她,满眼都是慌张。
蒲幺美大口大口的出气,带着血丝的唇上红得刺目惊心。
她还是那么恶毒,张嘴虚弱的对陈国栋说:“我死不了。”
“祸害一千年,你放心,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陈国栋看她还能骂人,眼里的泪都逼回去了。
把蒲幺美重新安置回床上,又找了两个热水袋充热,放在蒲幺美冷冰冰的脚下。
蒲幺美人已经痛得神志不清。
她裹着被子,泪意朦朦的喊陈国栋,她说:“玉然和玉豪呢?”
“他们怎么还不回家,还不来看看我。”
“难道都养得和二呆子一样了吗?都成了白眼狼……”
陈国栋看着瑟缩着说胡话的蒲幺美,眼中逼回去的泪又滚滚落下来。
像烧红的刀刃,划破了脸。
他拍拍蒲幺美的背,轻声哄她说:“快了,玉然和玉豪这几天忙。”
“忙完就回来看你。”
蒲幺美笑了笑,努力睁开眼:“那二呆子呢?”
“她跑出去,跑到哪里去了?还没有回家吗?”
“国栋,你总说我不爱她。我其实也爱她,我就是没控制住,打了她,骂了她……我想起我爸,我爸为了她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想起她我就恨。想起生她的时候,我差点死了。我还躺在产床上,下身温热像是打开就关不上的水龙头,到处都是温热的水。医生一摸,举起血淋淋的手,她说哪里是流水啊!是血!”
“我那时候怕得要死,满脑子都是我要死了……”
蒲幺美说着说着,眼皮又重重的阖上。
脚底热水袋的暖意透上来,浑身的痛却更加明显。
她吐字都不清楚了,不知道是困得,还是痛的。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自私,想活着。生了她,又不想要她……我这样的人,老天爷不会放过我,我要遭报应。”
“国栋,我好痛啊……”
“我的报应是不是要来了?”
陈国栋捂着嘴,看着精疲力竭昏昏沉沉睡去的蒲幺美。
再恨的心,也恨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