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想的是一回事,最后的结果却总是有不少差别。
我即便有意识地去集中精力,但越到后面,效率下降得越快,最后还是和磨洋工没什么差别。
不过相较于昨天,在中午下班前,整个拼图的进度超过了二分之一,用更短的时间获得更多的进展,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五百多片拼图拼出来的图案与我梦境里见过的图景完美地对上了,不过比起梦境里宏大的场面,即使是完整的拼图也只是截取了其中的一部分画面。
所以会存在其它的拼图吗?我不禁这样去想。
回去的路上一帆风顺,没有警报,没有怪物,我唯一要注意的是在1225面前继续装作重伤未愈,腿脚不便的模样——各种意义上,轮椅都实在是太棒了。尤其是我本不需要,但又可以享受的情况。
我们回来的时间比一般人要早一些,所以在宿舍等了一会儿之后,1107才带着他的爽朗笑容打开宿舍门,邀请我去共进午餐。
在将面包,牛肉等送进胃部的过程中,1107和我分享了从其它“工友”那获知的有关3470的消息。
他大概的两个星期前来的,比我资历老一点,身体状况很差,经常要吃药,性格沉稳谦和,话不多等等一些琐碎的信息。
不得不说,就与人相处,打听消息这块,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1107的。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这里有不少人是很好相处的...”
1107出于真心地想让我去广交好友,顺便说了一连串交朋友的好处和经历,同样的涛涛不绝。
————
短暂的午休过后,3470在同样的时间敲响了房门,我们两个也在同样的时间在中转大厅就位,但出乎意料的,一向严谨准时的1225却迟到了,而且不止是一两分钟。
等待之中,我想起1107的话,于是随便找个话题和3470聊了起来。他的确话不多,但我不断地发问和应和,他始终保有耐心,十分谦和。
“......”
“你的身体还好吗,那些药?”
“都是止痛药。我得的是绝症,靠那个缓一下。”
“......”
得益于1225长达半小时的缺席,我从零碎的交谈中拼凑出3470的生平。
他的确是南亚人,但11岁的时候就和父母移民到了北美,并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硅峰”精英,六年前与妻子成婚,四年前儿子降世。本来幸福美满,直到三年前变故发生。
他被检测出癌症,嗯,很经典的患癌,不过是欧美发病率比较高的结直肠癌。因为发现得很早,他和妻子的收入也可观,所以并不算是很大的麻烦。
可祸不单行,有效治疗了一年半后,癌细胞竟然转移了(可能也不是转移,单纯就是又病变了)不过只是转移到胃部,而更大的坏消息是,他又被检测出罹患渐冻症。
仿佛命运之神给他的剧本最终注定是悲剧一样,在财富一分一分消失的同时,他的精力也一点一点衰减。
为了不拖累家庭,他最后通过特殊渠道了解到基金会的一些“招聘”政策,四处比较了一番,自以为处理好一切后,最终将自己以一个实验品的身份卖给了基金会。
他在谈及疾病,家庭和最终的归宿时,语气都十分淡然,完全处于经历重大变故的最后一个阶段。
他说自己本来都不太信教了,但一系列变故之后,又觉得的确有命运这一说。尽管前半生几乎尽善尽美,但只要命运之神轻轻摆动手指,一切就会天翻地覆。
因为我失去了所有有关自己社会存在的记忆,所以对此除了感慨和唏嘘外,很难去更深层次的共情。
同样是失去一切,记不记得过去拥有过什么,最后的体验截然不同。
他也说了说待在这里的感受,没有来之前预料的那么糟糕,甚至于远离了消毒水的气味后,自己感觉到更加轻松了一些。
只是越来越大的止痛药用量和愈发迟缓的动作仍旧在提醒他,病情在恶化,自己时日无多。
而且说是实验品,两周的时间过去了,他也没被要求进行任何实验,似乎基金会也将他“抛弃”了。
在这里与人相处的过程中,很容易就会了解到类似的故事,今后我也会见证更多这样的故事。
一方面,即使讲述者云淡风轻,喜欢胡思乱想的我依旧容易被悲伤侵染,另一方面,了解别人的故事,能让我那犹如白纸的人生后半程有更多的点缀。
与他人的“联系”,是社会性动物成长的一种捷径。
“走吧。”我与3470间语气闲适,话题沉重的对话结束于姗姗来迟的1225没有感情的一句话。
3470推着轮椅带我跟上1225的步伐,此时,坐在舒服轮椅上的我却越来越不舒服。病入膏肓的人推着破皮瘀伤的人,多少是有些抽象了。
到达目的地,我正常地起身,走路,打开房门,拼了一半的拼图也正常地摆放在桌子上。“完成拼图,记录图案”,电子女声也一如往常的响起。
有了之前的经验,加之困扰我整夜的梦境图景依旧历历在目,剩余二分之一的进度在下午的工作时间内一点一点稳步推进。
两三个小时后,本来一大堆的拼图只剩下十几块,此时我疲惫的精神迅速抖擞起来,按照一般的剧情,异变很有可能就在拼完时发生。
十几分钟后,整张拼图上只剩下一个缺口,这时我那种“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货色”的心态消隐起来,取而代之的便是各种不安的幻想。
不过我到底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犹豫了两三分钟后,我成功建立起心理防线,将最后一块拼图缓缓放入它命定的位置上。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在放完拼图后,我立即起身,环顾四周,但是提心吊胆了好一会,房间里始终没有半点的异常动静,或者说最大的异常就是那个面色紧张,东张西望的直立猿。
带着又失望又高兴的复杂心情,我又坐回凳子上,拿出画笔准备简单地画一下这个海战内容,该从哪里画起呢...
“0307!尽快撤离。”电子女音莫名其妙的响起,打断了我的思路。我望向监视器,一脸困惑。
“0307!尽快撤离。”耳边又传来相同的声音。尽管周边并无异常,但早点下班就是好事,我也便不再疑惑,手脚麻利地迅速离开了房间。
屋外,3470正坐在轮椅上小憩,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才慢慢起身,望向我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因为1225还没回来,远不是下班的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很快我们的注意力都被亮起的红色警报灯吸引,“警报,警报,x-1888发生异常,相关人员请立即抵达。警报...”
啊?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1107叮嘱过的注意事项我还是记得的。我立刻又把3470按回轮椅上,他也没有矫情,毕竟自己身体是什么状况他再清楚不过。
我推着轮椅,在前面路口找到警卫指路,进入主干道后,在亮起的绿色应急灯指引下,遇上撤离的橙色夹克和处理事件的黑色制服。
“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忍着轻微的疼痛小跑了一会后,3470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至少在我的视野内,x-1888的房间内的确什么也没发生。
得到我肯定的不肯定回答后,他不再言语,一方面是的确没什么可问的了,而更重要的是,他止痛药的药效到了。
我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但那种肌肉的抽搐真是看着都痛。
我连忙停了一会,让他在安稳的姿态中拿出兜里的止痛药。两片止痛药下肚,他的表情逐渐舒缓下去,然后我继续在紧张的氛围中撤离。
随着人流,我俩顺利回到了中转大厅。
大厅里一共有二十来号撤离的d级人员,经过警卫的简单调查后,我们便被允许回到宿舍了。3470要去设备室归还轮椅,我则径直返回宿舍区。
“再见。”
“哦,再见。”
我自是不知,再见就是物是人非了。
回到宿舍,先是见到坐着“待机”的1709,他今天刚巧也是在x-1888附近工作。他一如往常的僵硬表情让我的心情也很快平复下来,躺在床上,眯着眼,等待饭点到来。
1107回来后,我们出去吃饭。在饭桌上,消息较为灵通的他也没有任何有关x-1888的具体情况。
这也正常,毕竟第一亲历者也一直一头雾水呢。
洗漱,回寝,打牌,睡觉,无梦,日历就此翻页。
第二天上午,没有人敲门。
午饭后,一个警卫在惯常的时间让我出去找1225。
认真严谨的1225这次没有迟到,在熟悉的位置等我过来。他先盘问了关于昨天事件我知道些什么,得到我一无所知的回答后,带我去医疗室换绷带。
离开医疗室,最后的目的地还是x-1888。
我带着疑惑和担忧,小心的打开了房门。屋内的陈设没有变化,只不过之前我拼完的那张拼图,现在又变成了一堆散片,就体积而言,应该还是500片的量级。
“完成拼图,记录图案。”电子女声发出的语调和词汇也没有任何变化。
我又坐到凳子上,没有立即开始,而是又环顾四周,看看这个陈设简单的房间。
单纯以我的视角来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但又隐约觉得发生了很多。
第一人称视角的弊端就是,你没法时刻看见“背后”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