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早已疲惫不堪的一群人各自找了块干净空地或者平坦的石头,睡得歪歪扭扭。
都是临时凑在一起的,各自为营,也不像正经小团体那样分工合作,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人会牺牲自己宝贵的睡眠时间来为其他人守夜。
一群人睡得四仰八叉,呼噜声震天响。
阿缪躺在石头上,脑袋下枕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小家伙白天睡饱了,晚上毫无睡意,但为了不引人注意,还是乖巧地挨着阿缪躺在一边,眼睛看着头顶的圆月,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突然,阿缪薄薄的眼皮动了动,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珠在眼皮底下转动了一圈,最后又归于平静。
像是只是单纯地做梦,又像是刚刚的一幕只是错觉。
下一秒,人群中一个个子矮矮的男人突然直挺挺地从地上立了起来。
他的眼睛还闭着,嘴角甚至还残留着熟睡中流下的口水。
然后,就那么闭着眼睛,却像是被某种东西吸引着,指引着,准确无误避开熟睡的人群,动作僵硬地朝着村庄的入口走去。
像是梦游,又像是鬼上身。
小家伙已经坐了起来,白茫茫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男子诡异的动作。
阿缪依旧保持着睡熟的姿势,但右手已经摸索着将什么攥在了掌心。
就在矮小男人即将一步跨过巨石,进入村庄的范围时,膝盖像是遭受了某种撞击,突然整个人往旁边退了一步,然后跪在了地上。
受到外力影响,男子悠悠转醒,看到自己居然跪在离村庄这么近的地方,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人群最远的地方。
他瑟瑟发抖地抱着膝盖蹲下来,眼神惊恐,却不敢发出声音,唯恐惊动了黑暗中未知的可怕。
阿缪翻了个身,将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小家伙捞进怀里。
“睡吧,明天白天说不定还有硬仗要打。”
说着,再次睡眠质量极好地沉沉睡去。
小家伙闻着她身上浅淡却干净的气息,伸出青白的小手轻轻抚摸她弯弯的眉眼,然后依恋地缩进她怀里,安心地闭上了眼。
*
翌日。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醒来。
昨晚受了惊吓的矮个男人就那么枯坐了一夜,压根连眼都不敢闭。
直到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空白的思绪才像是回了笼。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杀猪一样凄厉的哭声,仿佛死了亲娘一样的悲惨哀嚎。
众人被他冷不丁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
矮个男人平常人缘应该还不错,好几个人围了上去,询问他的情况。
他这才边哭边断断续续把昨晚匪夷所思的经历说了出来。
众人听了,却不知信了几分。
有人脸色发白,有人面露嘲讽,有人不以为意。
这时,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不知道昨天进村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众人神经又一阵紧绷。
瞧着晨光笼罩的小村庄,已经有好几家的烟囱炊烟袅袅,郁郁葱葱的稻田在晨风中生机勃勃。
本是如画卷一般美好雅致的画面,却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违和感。
众人心底却只觉得冰冷刺骨的悚然。
阿缪跟小家伙简单洗漱以后,分吃了一瓶八宝粥和一个面包填饱肚子,然后就精神抖擞地背上了背包。
她站在那块写着“极乐村”的巨石前,眼底的光坚定又璀璨。
抬起脚毫不停顿地走进了村里。
昨晚那股仿佛能冻结血液的寒意减轻了很多,只留下淡淡的冷风一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凉感。
果然,白天的时候,这股阴气会衰弱很多,只要不是长期浸淫其中,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损伤。
阿缪扭动了一下脖子,那根被她当做武器的甘蔗再次出现在手中。
小家伙小手插在口袋里,形影不离跟在她身边,小脸严肃又正经。
众人见她做了出头鸟,也纷纷收拾好东西,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进了村子。
*
阿缪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脑子里明明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但是眼睛传送给她的信息,却是,他们都是真实的,有温度的,有生命的。
那种无时无刻都在被外来意识入侵识海的感觉,很不美妙。
阿缪懒懒散散朝嘴里塞了根棒棒糖,舌尖转动,酸甜的味道弥漫开。
小家伙抬起头目光炯炯盯着她,渴望的小眼神不言而喻。
阿缪趁人不注意,快速拉下她的口罩,朝她嘴里塞了颗橘子糖,然后重新把口罩拉上。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爆开,小家伙的目光一下子亮了。
他们的小动作并没有人察觉到,就像是两个人的小秘密。
小家伙伸出自己的食指,勾住了阿缪的小拇指,开心地摇了摇。
孩子气十足。
村里的景象跟阿缪想象得差不多。
简陋又朴实的泥土房子,不算平坦却很是整洁的泥土路,面色黝黑却笑容淳朴热情的村民。
像极了远离城市喧嚣的世外桃源。
如果是末世前,大家大概会很享受这种乡村风格的农家乐。
但是现在,跟活见鬼差不多。
村民们热情洋溢的笑脸,在他们看来,总觉得有那么一股子阴森感。
谁也不敢跟村里的人过多交集,礼貌地点点头,就火烧屁股一样避开了。
村民们也并不在意,继续晃晃悠悠扛着锄头,牵着黄牛,背着背篓,开始他们忙碌又充实的一天。
他们以为,只要不跟村民接触,就能有惊无险地穿过村子。
直到,他们看到了昨晚斗志昂扬进入村子的那几个男人。
他们已经全然换了一副嘴脸,顶着一张张比村里人要白净红润好几个度的脸,露出与村民如出一辙的热情淳朴的笑容,挥着手和他们打招呼。
那种仿佛被厉鬼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背一直爬到后脑勺,凉嗖嗖的。
如果没有碰到这几个人,他们大概真的有机会安然无恙地穿过村子,但是,这几个异类,显然也成为了这个“极乐村”游戏的一环。
有人惊慌失措,有人夺路而逃,原本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人群再次陷入疯狂的不安。
如被尖利的指甲撕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若无其事和强颜欢笑瞬间崩塌。
人群,乱了。
他们如无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四处逃窜。
原本热情纯朴的村民也终于卸下了画皮一样的伪装。
他们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露出狰狞又冰冷的表情,成包围圈,朝着横冲直撞的人群围拢过来。
有人在挣扎中不小心划到了村民的脸,但脸上却并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鲜血,而是直接破了一个口子。
露出了里面竹篾编制成的结构。
“他们……他们……不是人,是……是纸人!”
随着“纸人”两个字落下,原本就已经表情古怪的村民,刹那间如同失去了障眼法的掩饰,一个个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惨白的脸,红扑扑的腮红,没有眼珠子的眼睛。
阿缪一手牵着小家伙,一手转动嘴里的棒棒糖。
那根长长的甘蔗被小家伙握在了手里。
“原来只要说出纸人两个字,极乐村,就会变成纸人村啊。”
没什么意思。
太没创意了。
看到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直接原地变成纸糊的人,有的人吓得一蹦三尺高,也有的人反而平静下来。
“纸人怕火,我们放火,烧光他们,应该就能走出村子了!”有人提议。
阿缪却摇了摇头,她觉得,这些纸人未必怕火。
有人掏出了打火机,有人掏出了火柴,划亮火光以后朝着纸人丢过去。
火光在触碰到纸人的刹那直接熄灭!
“怎么可能……纸人居然不怕火?”
阿缪清清亮亮的嗓音响起:“你们忘了吗?这些纸人昨晚,点蜡烛了,所以,他们根本不怕火。”
纸不怕火?
他们的认知仿佛在一夕之间被推翻。
但现在可不是重塑三观的时候。
不怕火的纸人,已经动作僵硬地,开始慢慢缩小包围圈了。
他们,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