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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经市政府国企破产试点工作领导小组裁定,连城市锅炉厂在观察期内未能完成扭亏为盈目标。

这家严重资不抵债的老牌国企正式宣告破产。

随即清算组进驻该厂展开工作。

企业固定资产以及机器设备等等完成登记造册后,将拍卖折现用于偿还债务,全厂200多干部职工全部进入“待业”状态,由劳动部门负责管理培训并重新安置就业,人事档案关系悉数转存至人才办保管,所有干部职工的户口限期迁走。

“待业”半年内由市政府提供专项救济金,职工按月领取50%基本工资,半年后转民政部门核实救济标准。

不少原锅炉厂干部职工难以接受国有企业破产的残酷现实,拖家带口到市政府大院堵门讨说法,甚至在大街上拉起横幅阻拦他人正常通行,很多人因寻衅滋事被公安机关抓进监狱拘留。

步云峰硬着头皮去拜访老厂长孙春林。

说自己没本事将锅炉厂救活,并愿意为此承担千古骂名。

已经退休多日闲赋在家的孙春林并没有任何责怪,反而非常理解他当前的处境,认为锅炉厂破产自己责任更大。

“锅炉厂自1958建厂至今只有两位厂长,一个是我孙春林,一个就是你步云峰。要说谁来承担责任,肯定是我孙春林难辞其咎!我干了整整30年厂长啊!你才来不到一年!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呼风唤雨变戏法?孩子,真是难为你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这个老家伙必须感谢你!”

爷俩喝酒聊天感慨万千。

孙尚香端来热气腾腾的韭菜馅饺子,还特意给步云峰杀了一只老母鸡炖汤。

作为八级技术工人巅峰的“厂花”,孙尚香是不愁活路的,她日前已经与锻造机械厂劳资科联系过,这两天就可以将人事档案关系转过去,正式成为本市知名大厂——连城锻造机械厂的一员。

已然找到下家的她反倒有些替步云峰担心。

“你回工商局不会背处分吧?”

“那不可能!局里的意思是让我接任法制处处长,但我想去上海。”

“去上海干啥?”

“进修研读mbA课程!”

“m呸是啥?”

孙尚香学历不高只有初中毕业,对于mbA工商管理硕士的说法极为陌生。

她满脸疑惑地望着步云峰,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极度不舍。

随着锅炉厂破产倒闭,两人必然渐行渐远。就像在两条铁轨上跑火车,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

一想到这些,孙尚香心乱如麻。

今天或许是最后的表白机会,再不挑明这层关系恐怕后悔莫及。

趁父亲上茅房放水的机会,孙尚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凑到步云峰旁边偷偷亲了他一口。

正津津有味吃饺子的步云峰岿然不动,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他当然知道孙尚香暗恋自己许久,但是两人家境地位可以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小孙,不要异想天开,咱俩真的不合适。”

“都没开始谈恋爱,你怎么知道不合适?都没有结婚,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生养?步云峰,我爱你!今天我愿意对着月亮发个毒誓,这辈子非你不嫁!”

“死心眼儿!”

“没错,我还就想死心眼儿一回呢!不管你去哪里求学深造,我都会一直等着你,直到地姥姥背饥荒!”

噗!

头一次听到“地姥姥背饥荒”另类说法,忍俊不禁的步云峰直接笑喷了!

结果招来孙尚香莫名其妙一顿乱捶。

“你笑什么?”

“笑你有意思呗!”

“是不是觉得我太傻?”

“没有,你是个好姑娘,祝愿小孙同志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步云峰清醒地知道不可能跟孙尚香交往。

两人身世地位的差距,宛如天堑鸿沟不可逾越。

为了断绝孙尚香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索性直接了当表明自己的态度,以防止双方产生哪些误会。

……

当晚。

步云峰、宋子轩和他新认识的护士女朋友菲菲、以及叶鹏等四人,在工商局宿舍打牌玩斗地主。

得知步云峰即将前往上海参加mbA课程的学习,大家都感到些许意外。

尤其是宋子轩。

满以为步云峰此次回工商局上班,两人又可以朝夕相处做同事,谁能想到他居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峰哥,你没发烧吧?”

“你才有病!”

“怎么突然想起到上海求学深造?有这个必要吗?局里法制处处长的领导职务都满足不了你的贪欲?你到底咋想的?”

宋子轩瞬间感觉打牌没意思。

扑克牌随手一丢,打开冰箱拿出几瓶进口啤酒给众人分发。

也难怪宋子轩的反应如此之大。

在1988年的当下,市工商局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金饭碗。经济大潮往来汹涌,各行各业大干快上,国企改革如火如荼,多如牛毛的民营企业更是肆意滋生蔓长。作为政府行政执法机关的工商局大权在握,手里掌握着各类性质企业的发展命脉,俨然就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放着工商局法制处处长的领导职位不要,偏要跑到上海就读mbA工商管理硕士课程,难道这不是丢了西瓜拣芝麻?

宋子轩对此大惑不解。

“峰哥,你是不是不打算在局里干啦?”

“没有啊!”

“那你到底想干啥?”

“我想拥有企业家的思维,作为一名工商干部红盾卫士,我们也应该与时俱进对吧?而优秀的企业家能够改变世界!”

步云峰异常认真地说道。

宋子轩与叶鹏对视,都觉得难以理解。

叶鹏忽然眼前一亮想到什么,大胆推测道:“我好像知道了!峰哥,你是不是还在替锅炉厂抱不平?觉得这家国企不该破产对不对?或者说死在你手里有些不甘心?所以,你就打算辞职下海做生意,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有能力成为企业家?”

“辞什么职?下什么海?别扯淡了!”

步云峰嘴硬不承认有此想法。

但是该说不说,当同事叶鹏突然提到锅炉厂,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曾经与锅炉厂干部职工携手奋斗的一幕幕场景不断冲击着脑海。

他这才意识到,

到锅炉厂当厂长的那段经历,已经成为自己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并且极有可能潜移默化影响深远。

“好吧!也许确实有锅炉厂的原因。我到市锅炉厂当厂长任职时间并不长,但是与那些国企干部职工的交往当中,我深刻认识到国企改革的艰巨性和必要性,并非我们的干部职工不够努力不够辛苦,也绝对不是所有国有企业经营不善才导致破产!其中原因可能涉及到政府决策失误或者干预过多,企业自主权被严重削弱,缺乏市场公平竞争的机会,国有企业负担过重等等诸多方面的问题。我们常说国企改革任重道远,究其根源却很难说清楚。但是,就拿锅炉厂来说吧!并非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而是破产选项成为某些人的政绩工程!”

他一声长叹,不无担忧地望着黑黢黢的窗外。

仿若已然顿悟的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何时才能真正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何时政府才能给国有企业真正松绑?或许需要有些人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在毫无借鉴的情况下完成国企各项改革目标,让国企真正成为自主经营的经济体焕发无穷活力!真正成为这个社会和国家的顶梁柱!”

步云峰这番话可谓有感而发,

只不过叶鹏显然并不能切身体会并理解他的心思,坚持以为锅炉厂破产的事情造成了某种刺激。

宋子轩的反应与之不同。

他虽然不能理解步云峰的奇葩做法,但是从小到大都跟在对方屁股后头做事,对其崇拜有加,认定如此选择肯定不会错。

“峰哥,你去上海研读mbA课程带上我行不行?”

“你去干啥?”

“当保姆照顾你的生活。”

“我不需要拖油瓶。”

“那我也想进步!这个理由你不能反对吧?峰哥,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你不能再度离我而去啊!你知道的,没有你我不能活!”

说着,宋子轩装模作样给步云峰揉肩膀。

一副奴颜婢膝的狗腿子嘴脸,连旁边的叶鹏都看不下去了。

在连城市工商局,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宋子轩与步云峰关系不一般,但是具体什么原因并不了解。

宋子轩花花公子纨绔子弟,还有个当市长的老爸,家里有权又有钱。

按理说拥有如此显赫身世地位,应该步云峰巴结他才对!

结果呢?

宋子轩心甘情愿给步云峰当狗腿子,成天屁颠颠跟在对方屁股后头转圈子,就像皇帝身边的小太监。

可是,

局里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步云峰有什么强大背景!

除了业务能力极为突出,领导才干属实不一般之外,其他方面不显山不露水,还真是奇了怪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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