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的时候我仍觉得有些许恍惚。
我问道:“阿妩,你说一个人,能说会笑,正常工作,正常生活,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事情发生,怎么会是中度抑郁呢?”
“你看看你现在的眼睛,双目无神,黑眼圈这么重,肤色蜡黄不均匀,都是为什么知道吗?都是因为你生病了,你需要治疗,需要疗愈自己的身心!”
“可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抑郁症啊。”
“人家医生不比你专业啊,你要相信医生,医生才能治好你!行了行了,你别想那么多,反正来的时候就是想睡个好觉不是吗?晚上你就看看吃了药能不能睡觉就完了。”
这是正经的处方药,是那种吃多了能自杀的正经安眠药。
我哪里敢怀疑药效啊,我不过是还没回过味来。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抑郁了呢?
晚上吃了药以后就开始头晕晕的,并不难受,只是很困很困。
我几乎是倒头就睡,一睡就是十个钟头。
往后的几天也是如此,每天都要睡够十个钟头才能彻底醒过来。
睡眠质量一好起来,我的眼睛也跟着清亮了不少,看东西清晰了很多,感觉色度都亮堂了起来。
可是去看病这个事我也不敢告诉同事,这就好像在我心里又吹起了一个大气球一样。
我憋着,气球也同时打着气。
结果就是上班的时候,逐渐不想开口,慢慢就沉默了起来。
第三天我开始无意识的发起呆,搭档喊我半天都醒不过来。
地铁安检员的工作虽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工作不认真,被巡查的队长抓到也是要罚款的。
我一周内接连被罚了两次,连班长看我的脸色也不好了。
得益于我刚来时表现还不错,班长又给我休了一天假。
我挑了复诊那一天,第二次见到了张医生。
这一次我完全卸下防备,把自己的状态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她。
医生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抑郁症不是什么丢脸的病,你不用太在乎,就算被别人知道也没关系,因为这不是你的错。”
是的,我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又或者说,很多道理其实我都懂,我只是做不到。
第二次面诊,我还是拿了药。
除了睡眠质量好了点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好转。
走出医院的我叹了口气。
还不急喘息,又收到阿妩发来的讯息。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怎么说,还是老样子。】
我敷衍的回应了阿妩的担心,直到我站在了地铁口,看着两边扶梯一上一下,人来人往,而我站在中心。
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消音了。
我看着他们从我身侧路过,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仿佛我根本不存在一样。
耳朵里开始出现嗡鸣声。
强烈的耳鸣在我消音的世界里更加刺耳。
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会生病。
医生说我从很久以前就已经生病了,只是我没有重视。
我开始回溯过往的记忆,看见了那个躲在角落里抹眼泪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无助和孤独仿佛也将现在的我笼罩在其中。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什么时候开始看起来像生病?
我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都觉得没有希望。
我细数着每一个让我感觉到无助,感觉到孤独的瞬间。
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了某一刻。
是从外婆的葬礼上,妈妈、二姨和舅舅开始讨论我何去何从的那天。
我躲在角落里,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却还要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
那天我的眼睛里就染上了绝望。
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糜烂的。
“能让一让吗?”
我听见有人在说话,猛的回神,才发现我挡住了别人的路。
我连忙顺从着人流,踏上了入地铁的扶梯,侧头看着另一侧的扶梯不停的往上走,而我一直在向下,向下,向下......
怎么到家的,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记得我给家里的座机打去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沈四季。
她在电话里用清脆悦耳的嗓音,甜甜的问,“喂,有什么事情吗?你找谁呀?你怎么不说话?嗯?奇怪......”
我卡在喉咙里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你们,欠我一句道歉。】
可我没有说出口,我懦弱的挂掉了电话,甚至害怕沈四季会打回来,我直接手机都按了关机键。
我好恨自己的懦弱。
明明我已经离开了那个家,我可以自己赚钱,买自己想买的衣服鞋子,买自己想吃的零食奶茶,买一切力所能及可以买到的快乐。
我不在这个家,可这个家却囊括了我最重要的几年。
它毁了我。
是他们毁了我!
我又气又恨,又觉得自己可怜又可笑。
我想,假如我可以得到他们的道歉,或许我的人生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可是他们怎么会道歉?
怎么可能会道歉?
他们只会觉得,我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养你这么大,居然还要我们给你道歉?
我笑死。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军绿色的吊扇。
它在缓缓的转动。
可我心里却很清楚,大冬天的我怎么可能开风扇。
我就这么盯着吊扇,看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然后我就哭了。
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掉眼泪。
慢慢的我开始皱眉,张大了嘴巴奋力的呼吸。
最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可我始终睁着眼睛。
那军绿色的吊扇在我的眼里逐渐被水汽所模糊,但它却没有停止转动,甚至开始越转越快,我甚至都感觉到有风吹在我满是泪痕的脸上。
阿妩终于下班回来,开门锁的声音明显慌张了不少。
她直奔卧室,就看我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又哭又笑。
“秋秋!秋秋,我是阿妩!”
她趴在我身边,双手不停的拍打我的脸颊,试图让我清醒过来。
我泪眼婆娑的看着她,哽咽着。
“阿妩,风太大了,我好冷,吹得我眼睛疼的厉害。”
阿妩的眼眶一下就红了,连忙用被子把我包裹起来,像包饺子似的。
她趴在我身上紧紧的抱着我。
“傻秋秋,大冬天的不冷才怪。”
“阿妩,我还是很冷......”
我哽咽着,就像喘不上来气一样。
阿妩轻拍着我的胸口,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颤抖,像哄孩子一样。
“没事的秋秋,咱们盖着被子睡一觉,睡着了,就不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