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少侠，请节哀呀！”
阿梨心中恻然地，劝说他道：“方前辈如若地下有知，见你如此悲伤，亡灵岂得安宁呢？再说了，你的身边，不是还有李前辈他们吗？！”
“嗯——独孤姑娘，劳烦你深夜相陪了，董某不胜感激。”
阿梨劝慰了半天后，董懂这才止住了哭声，起身致谢道。
“董少侠言重了。其实，是我该向你道谢才是。”
阿梨感慨不已道：“你虽避讳不谈，但我知道，头番我运气调息之时，你一定是默默地为我防护了许久。而且，若非你方才的那一咳，我此际，恐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嗯，先前的护卫不假，但......后来的那一咳，却也并非完全为你着想。”
董懂迟疑了一下儿，尴尬异常道。说着，脸上便流露出了无尽的烦恼之色，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唉！”
阿梨的心中了然如镜，十分能够体会出，他的这一番苦闷之情，但又不知如何开解，只得默不作声地转过了头去，免得让他更加窘迫。
“独孤姑娘，我们三个人之间的情形，你今晚，都已经听见了。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不如，越发都说给你听好了。”
董懂凄然一笑，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明月道：“我董懂一向自诩风流倜傥、英武不凡，在江湖上，所遇见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儿，却从不曾有过半分的心动。直到五年之前，我高祖母应老大之邀，加入了四海帮，我在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亲人，自然也加了进来......”
“原来四海帮成立，至少已有五年之久了，远在永王的信使，出入卫国公府之前——如此说来，那安禄山的反意，并非只有卫国公一己之力推动。看来，也许他们所有人的举动，都全在‘七爷’的谋略之内。”
阿梨凛然思忖着，插话儿说道：“可是，贵帮的排序，不是以加入的先、后为准吗？既然方前辈在你之前加入，那为何，其排序却远在你之后呢？”
“那是因为，我高祖母甫一加入，便被老大派去完成一件极其隐秘的任务，身份不可暴露，所以才会如此。”
董懂解释说道：“等到后来，她终于不负重望地圆满归来，帮中的排序，已经排到了第十八位交椅。好在我高祖母生性豁达，从不看重名利，并不以此为意。”
“哦，原来如此。”
阿梨点头好奇问道：“那......后来呢？你和九儿姑娘，又是如何相识的？”
“当年，我正式加入的那一天，老大因为感念我高祖母，为帮中的事务，甘冒奇险、不计生死名利之德，特意召齐了所有的子弟，为我隆重开典庆贺，而九姑娘，也在观礼之列。”
董懂甜蜜一笑，悠然回忆道：“那时，她才年方十二岁，身量尚小，形容未成，但已然出落得明眸皓齿、亭亭玉立。那一天，她和今夜一样，穿着一身，她最喜爱的黄衫、白裙，腰间扎着一条美丽的绿腰带，仿佛一支，含苞待放、清新可喜的花朵......”
董懂言至此处，略微顿了一顿，似是余味无穷道：“我一见之下，立时倾心如醉，从此再难舍弃，就一心一意地守护在她的身边，呵护她、照料她，目中难容旁人。我的这份儿心意，帮中人尽皆知，就连老大也有默许之意，只待她长大成人之后，便会把她许配给我，成其好事。”
“嗯，怪不得甄前辈不叫你八弟，只叫你小董。”
阿梨听了，不禁好笑忖道：“而你对他，也绝口不提‘大哥’二字，却是出自于‘翁婿’之间的默契呀，呵呵呵！”
“谁知一年半前，风怀仁那厮加入之后，”
此时，董懂却是语气一变地，鼻息越来越重道：“瞧出了九儿在甄家的地位，便不怀好意地，打起了她的主意。老大对此，甚是不喜......”
“不错，甄前辈眼光毒辣、处世老练，自是分辨得出品性高、低，又怎会喜欢，此等不肖之辈呢？”
阿梨点头忖道。
“而风怀仁那厮见状，便表面上疏远，私下里，更加花言巧语地对九儿大献殷勤。”
就听董懂，接着续道：“九儿毕竟年幼无知，很快就被他的虚情假意所迷惑......”说到这里，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一拳砸向了身边的树干，显然心中，十分痛恨风怀仁。
“然而九姑娘，哪里象你说得，那么天真无邪、不谙世故？他们之间的谈话，你明明听得清楚，为何还要选择，继续痴迷下去呢？！”
阿梨暗自喟叹着，转念又忖道：“嗐，我只笑人家痴迷，然而我自己，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还有那位朱公子，真是傻得令人头疼——可见男女之情，原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傻与不傻，只有愿不愿意的区别而已。”
“今晚，我因高祖母的突然离世，悲伤难抑，无法入眠，就在老大的劝说之下，来到此处散步舒缓，恰巧儿就碰到了你练武时出了岔子，正在竭力自救。”
董懂此时，已经情绪稍缓地收回了拳头，往下说道：“我自知内力不足，无法帮你平息翻涌的气血，又怕有人侵害于你，因此屏细了呼吸，暗中护卫，谁知，就遇见了方才的一幕。本来，我早就想惊散了他们，只是担心你正在运功的紧要关头，于是一忍再忍，后来迫不得已，这才咳了一声。”说完，仿佛轻松了不少，背负着双手，昂首望月，不再言语。
阿梨此际，越发地为自己，曾经的粗鲁言辞而羞愧不已，欲要开口致歉吧，又觉得言语实在是苍白无力，便也负起手来，站到了他的身边，陪着他，一同仰望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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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董，咱们临行之前，你赶快抓紧时间，为独孤姑娘重新易容换装吧！”
第二天早饭过后，大家正在收拾行李，烧毁屋内不想存留的书信和文件，忙得不可开交之际，甄仕男如此吩咐董懂说道。
“是，独孤姑娘，请随我来。”
董懂应命上前，带着阿梨去往自己的房中，为她易容、换装去了。
“不知阿梨姑娘，今日是何身份，又作何装扮呢？”
朱振宇在阿梨的目光威逼之下，仍旧不敢跟入窥探，只得站在院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心中十分好奇道。
过了片刻，董懂率先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手提着蓝布包裹，衣着得体，黝黑、精瘦的矮个儿青年。
“敢问这位仁兄，今日您尊姓大名啊？”
朱振宇这回不再上当地，连忙迎了过去，含笑询问“他”道。
“朱公子请见谅，在下不知。”
那青年尖细着嗓音，语速极快地回答他道。其语调儿之中，颇带南方口音。
“咦，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莫非，是个呆子不成？！”
朱振宇颇觉可乐道。
“抱歉，诸位，在下甫临人世，实在是一无所知。”
阿梨两手一摊，满脸无辜道。
“呵呵！”
屋内、屋外的众人听了，虽则心情沉重，也都不禁被她逗得莞尔一笑道。
“嗯，不错，单看这一副粗鄙的皮相，还真是半点儿都瞧不出她的真身来。”
风怀仁此际恰好从屋内出来，去往厨房，途中停下脚步来，含情脉脉地凝视她道。
“是啊，风少侠说得对，”
阿梨在先前已然得知，甄九儿黎明时分就在他们帮中子弟的护送之下，返程回去了，是以，这风怀仁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逗自己，忍不住语带双关地，回奉他道：“这人世间的真真、假假，往往总和表象背道而驰。”
“嗯，是啊。”
风怀仁听见这话，显见是大有玄机在内，便即若无其事地，点头走开了。
“好了，时间紧迫，大家快些出发，不要再继续耽搁了！”
甄仕男一马当先地站立在院门口儿，挥手催促道：“小董，你带朱公子和......哦，对了，这位小哥，究竟姓甚名谁，你也得和大家交代一下儿，方便称呼才是啊！”
“这位朋友，姓严，名利贞，是位南方的贩茶客商。”
此时的风怀仁，正在和李海虹一同走向院门，董懂便冷冷地乜斜了他一眼，如此扬声说道。
“呵呵，究竟是‘严利贞’呢，还是‘眼里针’呢？！分明是你把风怀仁这厮，看作了眼中钉、肉中刺，借题发挥，以我之名，发泄怒气。”
阿梨暗自偷笑着，尖利着嗓音，拱手说道：“是，在下严利贞，叨扰诸位了。”
“是‘小人’严利贞——你一个跑单帮儿的小茶商，语气竟敢如此的不谦卑，”
董懂劈头盖脸地，训斥她道：“是想要被遇见的贵人们打脸吗？！”
“哎，你这个小娘们儿，怎么说话呢？！我......”
“是，董少侠，小人知错了——请。”
朱振宇正要发怒，阿梨连忙瞪了他一眼，拱手打断他道。
“好，那小董就先带着朱公子和严小哥先走一步，”
甄仕男颔首说道：“我们三个人，远远地随行在后。”
“是，大哥（老大，甄前辈）！”
众人纷纷答应着，各自牵马启程。
“独孤姑娘，你今天早晨，一直对我冷冷淡淡的，其中必有缘故。”
当阿梨经过门口儿时，风怀仁急忙不动声色地，和她一同并肩而行道：“是不是八哥对你讲了些什么？他这个人哪，向来心胸狭隘、言多不实，你可不要轻信于他呀！”
“董少侠，等等小人哪！驾！”
阿梨看都不看他一眼地，直接追向董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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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无缘无故的，你干吗笑得这么怪里怪气的？！三个人同行，目标太大，你骑得再慢一些，和我们俩拉开距离，装作素不相识。”
阿梨和董懂、朱振宇一起，并肩骑行在宽敞的官道上，侧首向左边儿看看，但觉董懂衣服上的粉紫镶边儿，不再刺目可笑、女里女气；再侧首往右边儿看看，更觉得朱振宇的胖模样儿，不再油腻、庸俗，有碍观瞻。如此左顾右盼，心胸欢畅，一扫方才面对着风怀仁的污浊闷气，不由得微微一笑。董懂便满腹狐疑地，瞪了“他”一眼道。
“是，小人得令！”
阿梨很是顺从地答应着，立时放缓了速度，渐渐拉在了后面。
“嗯？！怎么一夜之间，他们俩，就这么熟稔起来了？！”
朱振宇见了，未免大起疑心道：“阿梨又为什么看着他，笑逐颜开、乐不可支的？而这个家伙，又为什么故意支开了她，是否......存心想要疏远我们？！”于是，越看董懂越象自己的竞争对手，不禁对其侧目而视了起来道：“哼！！”
“怎么，这个姓朱的胖子，这是在寻衅、找茬儿吗？！”
董懂的心中，也甚为奇怪道：“哼，我董懂平生，就连天王老子都不怵，难道，还会怕你不成？！”便一斜眼珠儿，狠狠地瞪了回去道：“哼，哼！！”
“哎呦呵！——你这个小娘们儿，公然地撬我墙角儿不算，还敢这么和我叫板！！”
朱振宇的心里，就更加地忿忿不平了起来道：“四海帮的老八，就了不起了吗？！我朱振宇却不怵你，你个粉红镶边儿男！”立刻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儿，送给了董懂道：“哼、哼、哼！！！”
“让你小子再瞪！！这一下儿，可是瞪不着了吧？”
董懂自幼在方淑华的百般呵护之下长大，颇有几分少爷脾气，哪儿肯受这份儿委屈，马上还了两个更大的白眼儿，一夹马镫，扬鞭快进，超到了前面去，心中得意忖道。
“怎么着，和我比骑术，欺负我胖是吗？！小子哎，看谁骑得快！”
朱振宇不甘落后地暗自发狠着，连加三鞭，追了上去，反超在前，顺便，又送给了董懂，几个超大的白眼儿。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谁也不肯示弱地，一路互超、互瞪，玩儿了一个不亦乐乎，四只眼珠子都快瞪瞎了。阿梨远远地跟在后面，哪里晓得，他们二人之间的“眉眼”官司。
“我现在就引你去往‘慑曲’路投宿，‘兆华’客栈就在那里。”
傍晚时分，三个人提前进入了沧州城内，董懂借着擦肩之际，悄声告诉阿梨道：“我带姓朱的胖子，去临街的‘梅花’客栈投宿。”待阿梨点头会意后，又是一扬马鞭，赶到头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