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画棠低头喝酒,没应他。
穆荆也知道狐狸精有多傲娇,他不用她开口,已经缓缓出声,“我和陈敬礼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认识。”
“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拼命的接危险的任务?”
陈画棠狐狸耳根尖儿动了动。
他停了下来,没往下说,她催他,还是恶声恶气的,甚至是威胁他,“然后呢?你说不说啊你。”
狗男人,可真烦死了。
说她是叛逆少女还真像,性格挺暴躁。
穆荆也薄唇轻扯了下,但不明显,“陈敬礼说,家里养了一树海棠花,想给她更多阳光。”
陈画棠“哦”了一声,闷干了一口烈酒,没再说话了。
陈敬礼在家种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果树,因为她爱吃。
——没有种其他的树。
她是陈敬礼唯一的一树海棠花,不过是黑暗的海棠花——她才不需要阳光。
穆荆也陪她又碰了杯,她喝酒的时候不爱说话,他也不急。
每次只有她催的时候,他才会缓缓出声,跟她说了很多她知道的、还有不知道的事。
她刚才还故意横着的恶声恶气的狐狸媚眼,蓦地眼眶又红了。
陈敬礼是根正苗红的官三代——父亲和姥爷都是局里的人。
他最开始是被逼迫着在局里工作的,因为他梦想成为书画家,怀揣着诗和远方。
但是陈敬礼又是少有的天才——拥有超出常人的听力、敏锐度和洞察力——这注定了他不能成为一个平凡的追梦人。
他被困在局里,被迫接了一个又一个任务,想着被搁置了的画笔,他心底越发的不甘。
就在陈敬礼想逃离的时候,他在海棠树下捡到了她。小小的,裹在襁褓里依旧冰冷的一团。
他到底还是没忍心离开。
别人骂她小魔女,陈敬礼哄她安慰她慢慢教她,渐渐地也发现了自己有多自私——
这个世界的黑暗太多,如果没有人去牺牲,那就会有太多像她一样被抛弃、被欺负、被迫活在暗处的人。
陈画棠滚烫的泪滴到了玻璃杯里,和酒红色了融为一体。
她又仰头,把玻璃杯里的酒全干了,像是要不醉不归。
对上穆荆也看过来的视线,她想语气凶狠的说:“谁要他救啊!”
可是她红唇张了张,声音却被哽在喉间,怎么也出不来。
穆荆也拿走她手里的玻璃杯,薄唇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落下轻吻,湿中带着涩的泪水,他心疼,却不知从何安慰。
有时候言语的力量很渺小。
他动作很轻,像对待稀世珍宝一般,哪怕没有出声也能看出他在极力想要哄他。
委屈的狐狸精到底还是没忍住,蹭进他怀里哭,声音很小很委屈,“我,我想陈敬礼了。”
“他为什么要扔下我。”
“没有陈敬礼,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坏狐狸精了。”
陈敬礼隐姓埋名了几十年,只有局里的人认识他。
局里的人都说,除了陈敬礼,没有人会要她。
而且明明过去了六年,可她还是想他。
她哭得声音哽咽,第一次低了头认了输说她想陈敬礼,可是陈敬礼却再也不会回来陪她了。
穆荆也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嗓音很轻很缓的哄她,“我们狐狸精最好,我不会走,嗯?”
“狗男人,又想骗狐狸精。”她本来想说她才不信呢,可指尖轻摸到他胸膛上的伤口,她心尖儿还是颤了颤,“你说的认真的吗?”
他明明跟她说过很多遍,只是她每次信了,过不久就会忘记、会怀疑。
可他总是很有耐心的跟她确认,“嗯”了一声,然后说:“认真。”
可不是认真的嘛——为了把坏狐狸精教好,他胸膛上被她刺了那么深的伤口。
她隔着布料轻轻摸他右胸膛的位置,有些心疼了,“你到底疼不疼啊?”
那么多天过去了,她都没见他喊过一声疼。
如果不是昨天伤口轻易的就裂开,她目睹了医生帮他处理伤口的全过程,她都要怀疑他什么事都没有。
穆荆也本来想下意识说不疼,可瞥见她眸底的不满,他到底还是没有选择跟她撒谎,“疼。”
她红唇在他右胸膛上亲了下,明明只是隔着布料,他心脏却跳得比之前要快。
她的吻轻羽毛轻挠过,不重,但是痒,撩得他心尖颤。
他伸手把她拽离开了些,“但不是太疼。”
狗男人又撒谎了。
原来正义严肃的穆队长也是会撒谎的。
她心底头一次蔓延上不知名奇怪情绪。
狐狸精藏不住心事,也不喜欢藏,她嗓音闷闷的,“穆荆也,你以前是不是喜欢我啊?”
穆荆也本来要低声继续哄她,高大的身子却微不可察的一僵,“什么?”
“我都看到了。”
陈画棠在身上摸啊摸,从外套里摸出手机。
她掰开手机壳,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是穆应风给她的。
照片里的穿着干净的百褶裙,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能看得出那是她,而且是偷拍的。
穆荆也看着那张照片,脊背突然绷得直,没有说话。
穆队长既没承认也没否认,也就是真的咯。
狐狸精咬他,在他喉结处咬,想要惩罚他的不诚实,“唔,这是什么不能说的吗?”
狗男人,为什么之前喜欢狐狸精还不承认?
她佯装生气故意瞪着狐狸媚眼瞪他,但是看到他清隽的脸上晕染的几分不自然,她心底还是漾起了甜。
唔,好奇怪,像偷吃了糖一样。
穆荆也被她咬得嗓音哑了几分,“照片哪来的?”
“唔,要你管。”狐狸精可嚣张了。
尤其是现在,如果有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在身后,她估计还要晃一下尾巴,然后故意在他身上蹭。
狐狸精太嚣张了,穆荆也扣住她小腰,俯身吻了上去。
清冽的气息席卷而来,像在惩罚她。
可是罚着罚着,一切又变了味。
陈画棠推了推他,“你身上有伤。”
他嗓音含着哑,透着性感,“嗯?”
邪恶的狐狸精捂脸。
唔,她也不想听懂穆队长话里的话啊,但是她可耻的听懂了怎么办?
“狐狸精。”他嗓音比刚才还沙哑,明显就在勾引她。
穆队长也真是够可以的,每天都在用幅皮囊每天都在勾引狐狸精。
狐狸精被他勾得心驰荡漾,“如果你觉得没事,也,也不是不行……”
她话没说完,就被某人欺身而上。
没完没了的做了不少坏事。
燎原的烟火绽放,等到夜深人静时,她昏昏欲睡,他低哑撩人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很爱狐狸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陈画棠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他的话,“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她才不信呢。
狗男人,刚才明明又欺负狐狸精了。
燥热的六月正是栀子花开的季节,栀子花淡淡的奶油清香从窗口探入,熏染了一室的香。
穆荆也第一次来淮城的时候,正好十岁,他是来旅游的。
穆应风和陈敬礼当时是上下属关系。
陈敬礼是数年难遇一次的洞察力天才,穆应风惜才,借此机会要去陈敬礼家做客。
穆荆也和言女士也跟着去了。
陈敬礼那时候二十多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华,家里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整齐干净。
而且说来也怪,一个单身的年轻男人,家里的角落里竟然藏有不少布娃娃。
言女士在旁边看电视,穆荆也听他们聊天。
他注意到了陈敬礼的视线频频往楼上看。
他从小喜欢研究心理学,十岁的时候已经饱览群书。
他不由多看了眼,墨眸微闪了下,但是藏得好。
他突然出声:“陈叔,你这里有书看吗?”
一楼房间不大,除了客厅和厨房,就是一个通往楼上的转角楼梯,书柜肯定在楼上,要看书只能上楼。
陈敬礼又往楼上看了眼,不过是转瞬即逝间,就收回了视线。
穆荆也没错过他微蹙眉的片刻。
陈敬礼笑了下,“这里没有什么适合你看的书,也就一些工作的文件,你要是想看,提前说,我下次去给你买。”
穆荆也说不用了,然后问洗手间在哪。
他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注意到了洗手间。
陈敬礼多看了他一眼,瞥见他眸底藏的晦暗,但是也回答了,坦坦荡荡的给他指路,“从这个门出去,院子左走。”
言女士在看着电视,时不时看这边一眼,见穆荆也一会儿要看书一会儿要去洗手间的,“你这孩子,今天怎么那么多事。”
穆荆也没搭腔,起身就走。
陈敬礼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
不过穆荆也从小随了他父亲,小小年纪表情冷肃,脊背挺直。
如果不是多亏他生了一副好模样,这气场瞧着倒是让人不敢多靠近。
陈敬礼赞叹一声,“倒也是个接任局里的好苗。”
虽然话不多,但是从小骨子里就已经透出来那铁骨铮铮的气魄,实属难得。
“但愿是这样就好了。”穆应风接了话茬,谦虚的推脱了几句,又和陈敬礼聊了其他的事。
话题被转了开来。
不只是其他人觉得,在那以前,穆荆也自己也以为他会像局里大多数叔伯辈的子女一样,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他去了房子的庭院,没有按照陈敬礼指的方向朝左边的洗手间走,而是朝右手边走去。
栀子花开得盛,纯白的一朵跟着一朵绽放,空气中弥漫着清香。
走着走着,穆荆也看到地上落了的一大片栀子花的花瓣。
他抬头,朝楼上看去。
是个长相精致漂亮的小女孩,生了双含情的狐狸媚眼,黑色的繁复公主裙,领口处是一小块黑色蕾丝花边。
像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公主——不过是暗黑的小公主。
穆荆也过去常跟在穆应风身边看他办案,或者是跟着一起出行。他见过的人很多,却从来没有人像她一样,生了一对特别的含情媚眼。
只看一眼,心脏忽的漏跳了一瞬。
她红唇勾着坏笑,“是哪个小哥哥来了吗?”
她没有往窗外看,但是凭借着那脚步声,能大致分辨对方的性别、年龄,甚至是来意是善还是恶。
“你是?”穆荆也其实在车子开到陈家大院附近时,就看到了窗口晃着的小身影。
“我叫陈画棠,画一树海棠花开的那个画棠。”
陈画棠完全没有同龄小女孩的天真,晃着细嫩的腿坐在窗边。
她甚至没有往下看楼下那人是谁,红唇就荡着笑,“小哥哥,你说我这么摔下去……”
栀子花的枝叶挡住了穆荆也头顶的阳光,落了一片阴影。
她甜腻的嗓音传来,“会不会,砸死你呢?”
故作天真烂漫的语气,偏偏没法给人天真烂漫的感觉。
她手里玩着布娃娃,布娃娃的衣服和发型都被搭理得很精致。
只是“咔嚓”的一声,布娃娃的头被她拧了出来,那颗布娃娃的头长发散乱,阴恻恻的。
“……”,穆荆也没再说话。
他一下联系到了心理学书上写的,反社会人格。
言女士在淮城有不少“姐妹”,穆荆也因此在背后听说——
淮城有个“小魔女”叫陈什么,从小没人管没人照顾,养成了刁蛮、专门喜欢干坏事的性子。
甚至有人说,她小小年纪学不好还想杀人。
穆荆也有种直觉,甚至是已经确定和肯定,那个小魔女就是他眼前的这位。
他不想管小魔女不小魔女,反正跟他无关,“下来,万一你不小心摔了,就——”
他话还没说完——
“啊——”女孩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穆荆也第一反应是她没坐稳,要从窗台上摔下来。
下意识冲过去要接住她,给她增加缓冲,可不能摔出什么事来!
只是他脚步刚迈回去,却不想,头顶传来“噗嗤”的轻笑声,“小哥哥,你是不是信了,还想要来救人呢?”
“真不愧是局里那什么人的儿子,看来真是好人耶,好棒棒哦。”
她表面上夸,实际上心底笑得开了花。这什么小哥哥,还真是好骗呢。
听陈敬礼说,今天来做客的是总局某位大人物和他的家人。
陈敬礼让她躲在房间里,不要被人发现。
她才不呢——她不仅要被人发现,还要捉弄对方。
谁让他们什么时候要见面不行,偏要挑陈敬礼好不容易能回家的时候——
陈敬礼答应了她要给她做烤鸡的事,估计又泡汤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