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一前来找你,除了在你屋顶上吹奏难听的乐曲将你吵醒,还询问了你的身体状况。
“听说兄长这几日病了,不知道现在身体如何?”
你郁闷地将预备送出去的笛子收到怀里,回答他的时候语气就不甚愉快:“死不了。”
缘一:“……”
你:“……”
缘一摆正表情,严肃地对你要求道:“……请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自觉失言的你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被一向乖巧的弟弟训斥又大感丢脸,只能不去在意胡乱转移话题:“……父亲想让你求娶大名的公主?”
“……”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总是如此拙劣。
缘一定定地看了你一会儿,才垂下眼帘,恢复沉静的日常状态,回答你:
“是。”
“结果你利用这个机会,请大名把我接回来?”
“是。”
你摸了摸额头,仔细看缘一丝毫不认为有问题的正经面孔,顿时深感——事后父亲没有把他打死实在算是涵养不错。
你耐心地向他解释事情的严重性:“你将继国的家事闹得所有外人都知道了?”
缘一神色不变:“我知道。”
你继续解释:“这很丢脸!”
缘一移开视线,看着远处的景致,不在意地开口:“那就让父亲丢脸好了。”
你:“……!!!”
大概还是和缘一见面少了,这次的见面,短短几句对话,你竟然有些认不出他来。
可是那股熟悉的傻劲儿——的确是缘一做得出来的事情!
而且……
——那就让父亲丢脸好了。
在知道整个事情之后,你似乎也生出过类似的观点。
可见父亲对孩子的教导很是一视同仁,以至于他的两个儿子对他的态度在某些方面达成了一致。
可对你而言,缘一突然显露桀骜不驯的一面,也实在是很新奇的体验。
你带着点好奇地告诉他,你下午与父亲交谈的内容,简略地陈述为:“父亲见我的时候,让我帮助他好好管教你。”
“——?”缘一的视线就回到你身上,他眼中又有细微的光芒闪烁,很难分辨清楚他此时的情绪,你只听到他用平静的语调和你说话:“我很期待。”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八成就是阴阳怪气故作平静的冷嘲热讽,可缘一这么说,你就有一拳打进棉花里的无力感。
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缘一乱翘的刘海,带点恶意地向他做假设:“我以后,可能会和父亲一样,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哦!”
缘一乖乖地没有动:“兄长会做那样的事情吗?”
你笃定地回应道:“当然,我是父亲的孩子,本质是和他差不多的人。”
缘一疑惑地看着你:“可是,我也是父亲的孩子……”
你打断他:“你是例外!”
“例外?”
“就是超出常理的人。”
“……”
缘一对你露出不理解的疑惑神情。
是的,你所说的话,如果不是在你的位置亲身经历过,其实也很难明白呢。
缘一的刘海被你蹂躏一通,和之前一样的乱翘起来,其实根本看不出前后的区别,你只能放弃无谓的努力,收回了手:“……说不定,我以后会做出让你难过的事情……”
“……”
“……”
过了好一会儿,缘一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看向你,眼睛都亮起来:“总之,是兄长以后都会陪在我身边的意思吧?”
你:“……”
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的样子。
你带着这种犹豫的心情,茫然地点点头:“或许……?”
缘一就在月光下,对着你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来。
不!并非是傻乎乎的笑容。
以缘一俊朗的面貌来讲,当他的双眼流露出感情的色彩,仅仅是嘴角稍微扬起,眼神专注,这一切所构成的表情,仿佛面上笼罩了一层光晕,英俊到让人炫目才对。
他的笑容实在很少。
缘一就以这副模样对着你,开心地陈述道:“既然如此,我想,接下来发生的一定都是好事!”
他又对着你露出明朗的笑容来。
“……”
而你已经无法继续忍受了。
你起身,从房顶站起来,看着无垠天空中高悬的明月,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低声嘟哝道:“希望你以后能和今天一样高兴。”
说完话你开始向屋檐走去。
缘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兄长,要离开了吗?”
“嗯,我没有晒月亮的爱好,这么晚了,要休息。”
身后有瓦片被踩踏的稀碎声音,到一半就止住了,他的声音十分恭敬,充满弟弟对哥哥的濡慕:“祝您好梦。”
“——!”
听到这话,你的下一个脚步无法迈出去。
你转头看向缘一。
他站在你身后,因为屋顶坡度的问题比你高了几个身位,站在他的视角应该是俯视你,偏偏他低垂着眉眼,肩膀手臂都是恭谨的姿态,就显得低眉顺目有种下臣面对主君的错位感。
在此情态下,你微怔片刻后磨了磨牙齿,强忍住心情和他抱怨:“既然祝我好梦,以后不要在我屋顶吹笛子。”
缘一的头低得更深了:“是,以后不会了。”
“有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
他微微抬眼看你:“那兄长……会觉得困扰吗?”
“至少比被你半夜吵醒好。”
“是……”缘一的眉眼又低垂下去,认真道歉,“对不起。”
“……”
你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教育他:“以后不要随便道歉。”
“咦?”
你重复:“至少不要总是对我道歉。”
“……”
“这样让我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做得很不称职……”
“……”
“……”
你或许还该说些什么的。
譬如“明明是继国的少主,为什么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很恶心,也很丢继国的脸!”
譬如“如果认为自己做得没错,就不要轻易将‘对不起’说出口,这样显得很软弱可欺。”
譬如“能与父亲作对,让事情如你所期望的那样发展,我对你的成长感到自豪……”
你该有许多的话可以对缘一说。
可不知道怎么的,一面对他的那张脸,那张沉静安稳的俊朗面孔,原本堵塞你整个心脏的软弱言语,就都胆怯地收缩回去。
实际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只能与他相对沉默半晌,然后从屋檐上跳落入院子中,回到自己的屋子,拉上纸门,说服自己早点入睡,以免影响明日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