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河上见到的日出别有一番滋味。河边上的杨柳新抽的枝条,嫩嫩的,绿绿的,正随温暖的春风轻轻拂动。黄鹂穿梭在枝叶间,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新燕也双双协作,搬运泥块,构筑属于自己的巢穴。
河边草青青,晨曦之下,河面也倒映着暗红色的日影。田里的农人忙着耕田,有牛的吆喝牛,没牛的吆喝人。幸得这水田地软,人力还能耕得动。
哪里的小孩都喜欢到河边放风筝,一大清早,就跑来这城外的河边了,似是早已煎熬一夜才等到此刻。小童拉着风筝小跑,少男追着少女嬉笑。
不过这终究是中上等人家孩子的快乐,此时河边陪着父母耕田的小童,满脸羡慕地在一旁看着,也不时看看天,不时看看人,听着爹娘奋力地喘息。
林风庭不禁在想:“他的梦是什么?是有属于自己的纸鸢?还是有一头能替父母和爷爷奶奶耕田的牛?还是再也不用耕地?”
其余人还在睡,林风庭起得早,坐在船舷上看着这一切。口有些渴,于是起身下船,走向田边喊了一声:
“哎!小孩!”
小孩左右看了看,身旁没人,这才反应过来。
“你叫我?”
小孩的父母听见了二人对话,急忙停下看了过来。
“小孩儿,几岁了?”
“七岁!”
“找你要点水喝,行吗?”
小孩有些无措,望向自己父母和爷爷奶奶。男孩的父亲皮肤有点黑,有点显老,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衣服上全是刚溅上的泥水,不过年龄应该比林风庭大不了多少。只听他说道:
“兄弟,只要你不嫌我们庄户人脏,水罐在那边的田坎上。”
“怎么会!多谢大哥了!”
林风庭走向了藏在树根下、草堆里的水罐,这是为了水不被太阳晒烫特意放的。揭开粗陶瓦罐,看得出来瓦罐的主人很爱护它,收拾得很干净。举起罐子过头顶,仰起头,缓缓倒了些进入口中,十分甘甜清澈。
喝过水,走到小孩身边,一屁股坐下,问道:
“小孩儿,这田是你家的吗?”
小孩有些拘谨,只是摇了摇头,却又好奇这位大哥哥为什么老是找自己说话,但却不敢开口问。
林风庭又问道:
“刚才见你发愣,是在想什么呢?”
小孩并不懂得拒绝,也不知道不能分享自己心底的隐私,只是想了一下,就回答道:
“想早点回家吃饭。”
“没吃饭?”
小孩再次摇了摇头。
“等着,我马上回来。”
林风庭起身,进船里找了找,昨天奏乐后收到的食物也挺多的,吃不完,还剩下不少拆都没拆开过。此时一一拆开,有一大包酱牛肉,一只烧鹅,两只烧鸭,两小坛子米酒。都打开尝了尝,没坏。全部拿起走了出去,喊道:
“大哥大姐,老叔老婶,过来歇会儿吧。”
听见招呼,四人望了过来,见是人家拿了吃的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答道:
“小兄弟,你吃吧,不用管我们。”
“没事儿,一起歇会儿吧,都干了挺久了,也该歇一歇。”
劝了一会儿,一家子是真的没吃饭,挺饿得慌的,于是没再推辞。找了条清澈的小沟洗了下手脚,围着坐下后都有些拘谨。
“别客气,大家一块儿吃。”
林风庭把鹅腿鸭腿全部扯下分了,自己拈起块肉片细细嚼了起来。这一家人都很有吃相,完全没有因饥饿或贫穷露出半点不雅。
边吃林风庭边问道:
“老叔,这块田一年产多少粮?”
“要是收成好,带着谷壳能有五石多一些。”
“交多少地租啊?”
“三成!收得不高。”
“那给官府交多少?”
“这得问他们的斗有多大了。”
“这么黑?”
“还好了,没逼到卖儿卖女的地步,多租些地种就是了,四个劳力只要一起多下些苦,还是能混个饱的。农闲时钓点鱼捉点虾也能卖两个小钱,攒几个月,能给孩子换身衣裳。”
“那也挺不容易的,都说这江南富,鱼米乡,没富到平头百姓头上,算不得富。”
男孩的父亲听了这话,插进来说道:
“要是富到我们这些人身上,那谁干活呀?不得都饿死?总是要有穷苦人干活的。”
“这富了也不影响干活呀?”
“边上那些个公子小姐就不用干活也不会想干活,人人都成他们那样了,这田地就得荒了。”
这话真还在理,城镇化之后,真有很多人进城打工,农村耕地改林地改了不少,有的建了房,有的丢了荒。农村里就留下几个打不了工的老人伺候那些个菜地。这个时代生产力不足,确实富不起来,也不能富。
“大哥,吃牛肉,吃了有力气。像这块田得卖多少钱呀?”
“这块田不算大,也不算上上等的好田,可少说要六十几两,人家估计还不乐意卖。要是没灾没病的,勒紧裤腰攒个三十来年,应该买得起。”
“那要是一头一两岁的水牛,得卖多少钱啊?”
老头盘算了一下,说道:
“上月我们村蔡老五家买了头四岁的水牛,也花了35两零3钱。要是一两岁的,估摸着也得快40两了。公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瞎问着玩,没买过也不知道。”
“公子,你家里应该是做生意的吧?听你口音不是本地的,这身体也壮实,不像个读书人,是来经商了?”
“不是经商,跑江湖的,但也读点书。”
“哦,读书好啊,我们这些不识字的,全是睁眼瞎,有眼睛也看不见东西。”
“也不能这么说,都是两颗眼珠子,能见天地,能看人情,才不瞎咧!”
“听听!这就是读书人,说的话就是有一番道理在里面。公子啊,多谢您这顿酒菜了!”
“不必谢,相逢就是缘分,没这缘分见不着。”
吃过肉喝过酒,几人也起身继续耕田去了,还叫林风庭待会儿一定要去他们家做客,不过林风庭拒绝了。
这吃饱了就是有力气,耕起田来快上不少。这犁顺畅地划过水田,翻起不少淤泥。
林风庭也准备起身回去了,船上众人都醒了,也该回客栈洗漱了。想了想,林风庭从腰间翻出银票,拿了一百五十两递给小孩,轻声说:
“小孩儿,这个收好,现在你爹忙,别打扰他,等你爹上来了再拿给你爹去。”
小孩不认识是什么,但并没有接,还扭头喊了句:
“爹!”
几个大人纷纷看了过来,林风庭倒是有点尴尬,于是继续对小孩说道:
“帮我拿给你爹去,我不方便下田,记着是一百五十两,别不认字让人蒙了。”
小孩跑进田里了,把银票一递,再把林风庭交待的话说了,几人立马从田里跑出来想追。但是林风庭速度很快,几个纵身跃到船上,解了绳用竹竿把船撑走了。只听几人在河边喊道:
“公子!回来!”
此时船已经到了河中心,林风庭站在船上叮嘱道:
“你们拿去买田!买头牛好好过活!有缘自会相见!这是一百五十两,别让人蒙了!”
“公子叫什么名字?”
林风庭想了想,干脆报吧,以后若真有缘,福佑会报答到相应的人身上。
“恒山派!仪琳小师父!”
几人把名字记下,跪下磕了三个头。林风庭赶紧喊。
“站起来!不许跪!”
船渐行渐远,身影越来越模糊。莫大等人早就醒了,一路上这类事也不是第一回了,没有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