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儿本以为地心里是一片混沌黑暗的,没想到,随着姑娘出了草房,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花团锦簇,“天上”看不见烈日,却处处光明,空气里弥漫着花的香气,海风吹来,于温热中送来一丝凉意,沁人心脾——好一处世外桃源。
这开阔的视野和梦境般的环境,让白灵儿心旷神怡,此前种种被一扫而空,不禁感叹道:“这里好美。”正说着,老者忽得闪现在他们面前,肩上扛着一条长了两只犄角的黄鱼,随手递交给姑娘,嘱咐道:“蒸煮了,给她补补身子。”
白灵儿好奇道:“这是什么鱼种,从没见过。”
姑娘笑道:“这叫横公鱼,夜里会变成人,爬到这岛上,无论你用什么火候蒸煮,它都不会死,只有放上乌梅两粒,才能将它烹调了,吃了可以去心魔,驱邪祟,味道是极鲜美的。”说完,提着鱼转身进了灶房。
白灵儿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老者,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老者道:“叫我无忧子就好,岛是无忧岛,人是无忧人。无忧是人毕生最大的追求,无论你位子有多高、家资多丰厚,都逃不过一个忧字。”转头笑着问白灵儿:“你可有忧吗?”
白灵儿脱口道:“此刻没有!”顿了顿,说道:“说来也奇怪的很,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景象,满心的忧愁都消散了,满眼尽是光明,到处尽是平和。”
无忧子道:“美之所以为美者,斯恶矣!这光鲜亮丽的背后,正是一切丑恶的集合。这里与地面上黑白颠倒,等到了晚上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白灵儿好奇心顿起,问道:“晚上会怎样?”
无忧子道:“污秽丛生!”
白灵儿见他面色庄重,心里不禁打了个冷战。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姑娘,问道:“她说她是十年前来的,她叫什么?怎么会到了这里?”
无忧子道:“她叫石丫,被你们白元派杀了全村老小,又被人逼得跳了崖,恰好跌在这里,被我救了。”
白灵儿沉吟道:“石丫!竟还有这般巧合。”
无忧子问道:“怎么巧了?”
白灵儿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故人来。”又问道:“我看她也是有些修为的。”
无忧子道:“她天资聪颖,人也纯善,在这里随着我修行了十多年,没有庞杂事物叨扰,自然进益要快一些。”看了一眼石丫,道:“这孩子是极有天分的,按说没有修为的在这里,是活不过几日的,即便是有些修为,也极难久居,但她竟怡然自得。起初,上面有些药农跌下来,或是被伙伴陷害,我将他们救了,但都活不长久便葬身于此,后来又跌下来一些,是被兄弟陷害的,也都如前者般,死尽了,再后来,又有一些被儿子陷害的,尽是些精瘦的老人,还没跌下来就大多死在半空里了。不管怎么,竟没有一个活下来的。石丫来了后,就几乎没有再跌下来什么人,仅有四五个,都是过路的行人,或是被仇家抛下来的,据说是因为你们白元派抢了药农的生计,派了些弟子在这里御空采药,果是这样吗?”
白灵儿点了点头应着,又问道:“这里就没办法出去吗?”
无忧子看着她,反问道:“你想出去吗?”
白灵儿怔怔地看着远方,脱口道:“此刻不想。”
无忧子哈哈大笑起来,转身进了茅屋。她见石丫在灶房里忙着,也凑过去帮忙,堂堂一个白元长老哪里做过这种活计,跟着石丫后面转了半天也抄不上手。
石丫见她笨手笨脚的模样,不禁莞尔一笑,道:“姐姐只需在边上陪我说说话,不必上手。”
白灵儿听话地躲到一边,看她灵巧的双手翩翩翻飞,不一会儿便将横公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了,生了火,在锅里加了水,随手从灶房门口的树上摘两颗梅子,丢进去,再将鱼儿贴着锅边下进锅里,盖上盖子,蹲下身烧起灶来。抬头看着白灵儿道:“姐姐真是天姿国色,长得跟仙子似的,怪不得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白灵儿笑道:“这么说你也是仙子咯?”两人咯咯笑了一阵,白灵儿问道:“你叫石丫?你师父说的。”
石丫笑道:“我们乡里人没什么学问,起名字也随意的很,叫什么石头、石子儿、石坷垃,见到什么取什么,我是因为父亲采药时见到一株玉佛牙,便不伦不类地取了个石丫,想来也是可笑。”笑着笑着,石丫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愁绪。
白灵儿知道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又转而问道:“你师父他是从哪里来的?在他之前这里是无人岛吗?”
石丫道:“师父可是大有来头的。”上下眼睑扇动,巴巴看着白灵儿,问道:“姐姐在白元是个什么官?最少也是个夫长吧?”白灵儿不置可否地笑笑。石丫接着道:“我师傅可是前朝的圣皇。”
白灵儿张大了嘴巴,道:“什么?圣皇元隆?”
石丫摇摇头道:“还在他前面,是圣皇武工!”
白灵儿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感叹道:“这样算来,他可足有上千岁了!”
石丫笑道:“旧时那些王公贵族都跪在地上大呼万岁,竟没有一个活过万岁的,像我师父这样过千岁的都寥寥无几。”
白灵儿道:“据记载,圣皇武工可是如其称号一般,以武治世,性子果敢的很,他样貌里竟看不出半点戾气来。”
石丫道:“我初来时也是为仇怨所累,经过这十年的修行,放下了些,但毕竟是杀父之仇,还有些残余未清。”
白灵儿道:“你已修行得极好了,若是我定不能做到这般云淡风轻。”说着,石丫站起身,揭开锅盖,一股异香猛地袭进白灵儿鼻腔,她不禁咽了咽口水,顿感腹内食指大动,如打鼓般咕噜噜响起来。石丫见状,笑道:“这几日我只是给你喂些米水,没给你吃什么硬饭食,想来姐姐是饿坏了,这鱼须闷上片刻才好吃,等我去窖里打一些桂花梅子酒,与姐姐洗一洗风尘。”
白灵儿道:“看你的模样,总觉得像一个人,但他没你这么爱笑,总是板着脸。”
石丫笑道:“那果真是个怪人,人要多笑一笑,笑一笑自然会有好的运势。”说完,走到院里,掀开一块木板,竟是个地窖,石丫身慢慢爬了进去,不多时,捧出一个搪瓷罐来。
白灵儿笑道:“这么一个小罐子,够谁吃的呢?”
石丫道:“我与师父量浅,只吃得两三盅便能睡上一整晚,若是姐姐量大,待会我再筛一些来。”
白灵儿忙道:“我也极少饮酒,这一些就足够了。”
石丫盛了鱼,又去院里摘些果子,洗净了用盘子托着,做个陪衬。
三个人觥筹交错,相聊甚欢,不多时,无忧子与石丫便不胜酒力,纷纷各回房间,呼呼睡去了。只剩下白灵儿,将喝酒的盅子推在一边,直接对着坛子大口喝起来,没想到这酒如此甘冽,让人欲罢不能。她边喝着,边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宗门的过往,自己苦苦守卫,守卫得到底是什么呢?是宗主的权威,还是自己的责任?倒是与白元宗门作对的石三,活得那么有声有色,活得那么随性洒脱。看三岔岭上的那些村民便能窥见一斑,他们是由衷的喜欢石三,也是忠贞不二地追随着他,不像白松他们,野心膨胀、能力不足、私欲熏心,叫人想想就要作呕。
不知不觉间,白灵儿感觉脚下沉沉的,有些麻木,头脑有些凝滞,血脉却流得快了,竟有些兴奋,她先是大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哭起来,完全不知外面的世界,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她在自我陶醉时,外面响起劈里啪啦、一阵乱腾的声音,白灵儿以为是醉酒起夜的石丫,便没去管它,仍在那里自斟自饮,但紧接着,动静越来越大,并不像一个人,而是有许多人,慌乱的行进,跌跌撞撞,撞翻了锅碗瓢盆。白灵儿提起警觉,酒醒了大半,祭出白绫,翩飞着绕在自己身旁,像一只温顺警觉的宠兽。紧接着,门板突然被晃动了,窗棂也在猛烈的摇动,这里夜便是夜,没有半点月光,只有石丫点起的鱼油灯,明明灭灭,照得窗外黑影丛丛。
白灵儿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咿咿呀呀,不似人声,但看映在窗上的黑影,又是人的模样。白灵儿催动白绫缎,将门拽开,挤在门口的一窝满身长满黄色鳞片的人型怪物争先往门里跌进来。白灵儿大惊失色,自己大病初愈,哪有什么气力去同这些怪物争斗,一步迈到门口,调运真气,将正欲抢进来的几个打了出去。但后面紧接着又爬起来,竟没有半点受伤的迹象。且后面越聚越多,一时间人头攒动,让白灵儿惊起一身冷汗。运足了真气,将近身的几十个都震飞出去,以为能杀掉几个,惊走他们,没想到,这些人只是被震飞了出去,没有半分停顿,便从地上爬起来,又迅速聚拢过来,似乎还被白灵儿一招激怒,龇起尖牙,张开双手,纷纷奔跑着向白灵儿扑来。
这些怪人在他白色光气照耀下,浑身泛着金光,恍得人睁不开眼睛。白灵儿本就气力不济,经过这两次全力击打,自感体内虚乏,见那些怪物奔袭过来,腿脚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再度调运真气,发出最后一击,将他们振飞之后,她再也坚持不住,跌坐在地上。
远处,不断地有人形怪浮出漆黑的水面,随即爬到岸上,源源不断地向光明处冲去。白灵儿坐在那里,感觉浑身疼痛,想必刚刚愈合的骨缝又要挣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