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熹宗天启六年深秋，长崎港外。
一艘造型独特的三桅帆船缓缓驶入港湾。船身漆着深褐色的油彩，帆布上绣着精致的玫瑰纹章。这是卡洛琳娜的旗舰\"黑玫瑰号\"，也是她从西班牙带来的为数不多的财产之一。
长崎出岛，一片晨雾笼罩。
“黑玫瑰号”杆上挂着红毛商船的旗帜。这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伪装——自从倭国实行海禁以来，只有红毛人的商船才被允许在长崎贸易。
甲板上，卡洛琳娜望着眼前这座依山而建的港口城市，神情略显凝重。在她身旁，李修然正在翻阅一份文件。
\"德川家光虽然年轻，但能在三十岁左右就稳固幕府统治，手段非同一般。\"李修然合上文件，\"我们此行要格外谨慎。\"
卡洛琳娜微微点头：\"没想到你对日本的了解如此深入。\"
\"这些都是基本的历史常识。\"李修然含糊其辞，转而说道，\"接下来的谈判，还需要田川氏的帮助。\"
提到田川氏，卡洛琳娜露出一丝笑意。那位郑芝龙的日本妻子，在两人筹划这次日本之行时就给予了很大支持。
\"江户城内人心复杂，光是绕开那些反对开放贸易的保守派大名就够费劲的。\"卡洛琳娜说着，目光投向岸边那些身着武士服饰的人群。
码头上早已聚集了不少人。除了例行检查的官员，还有不少武士模样的人在远处观望。其中一个身材挺拔的武士格外引人注目，他腰间别着两把太刀，神情冷峻。
\"那位就是山本一郎了吧？\"李修然问道。
\"不错，他是田川氏推荐的人选，将负责我们在日本的安全。\"卡洛琳娜说着，向那名武士微微颔首致意。
山本一郎回以相同的礼节，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作为一名浪人，他早已听闻这位西洋女子的传奇事迹。如今亲眼所见，确实气度不凡。
\"据说去年又有一艘佛朗机商船在这里被烧毁了，\"安娜在甲板上低声说。
卡洛琳娜微微点头。倭国海禁之严，她早有耳闻。但令她意外的是，李修然却坚持要来长崎。
\"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她转头问身旁这位神秘的东方谋士，\"一旦被发现我们的真实身份......\"
\"放心，\"李修然平静地说，\"已经安排好了。而且，此行的意义远比您想象的要大。\"
话音刚落，几艘倭国巡逻船已经围了上来。为首的船上站着一位身着红色直垂的武士，腰间佩着两把太刀。
\"商船报上名来！\"那武士用生硬的红毛语喊道。
李修然上前，用一口流利的倭语回答：\"在下乃红毛商馆汉语通事，带领商船前来贸易。这是通行手令。\"
他挥手示意水手放下一个装有文件的竹筒。那武士接过查看，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船上的众人。
卡洛琳娜暗暗屏息。此刻他们都已换上红毛商人的装扮，但若被仔细盘查，恐怕还是会露出马脚。
正在这时，岸边突然传来一阵锣声。
\"是奉行所的大人到了！\"巡逻船上的武士顿时紧张起来。
只见码头上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中年武士，正用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这边。李修然见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看来我们的朋友来得很准时。\"他轻声说。
果然，那武士很快派人传话，说要在商馆与船主当面核验文书。
船只靠岸后，一队身着统一服饰的官员走上前来。为首的是长崎奉行所的代表，川口主水。
\"欢迎来到长崎。\"川口主水用生涩的汉语说道，\"德川将军阁下已经得知两位的来访。不过按照规定，你们需要先在长崎停留几日，等待江户方面的正式许可。\"
李修然上前一步，用流利的日语回应：\"这是自然的。我们完全理解并尊重贵国的规矩。\"
川口主水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没想到这位东方人能说得一口标准的江户语。
接下来的检查和登记进行得很顺利。卡洛琳娜的船队被安排在专门的码头，水手们则被限制在指定区域活动。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两人欣然接受这些安排。
一个时辰后，长崎商馆内。
\"想不到李先生竟会用这种方式现身，\"那位中年武士——长崎奉行所的目付山本一郎说道，\"若非家父临终前的嘱托，我还真不敢相信。\"
原来，山本一郎的父亲曾是江户德川家的谋士，早年与郑芝龙有过密切往来。临终前他告诉儿子，有朝一日若见到一个姓李的明国人，务必要助他一臂之力。
\"令尊高瞻远瞩，\"李修然说，\"如今倭国虽然实行海禁，但天下大势，终究是避不开的。\"
山本一郎叹息：\"正是如此。虽然朝廷下令禁绝通外，但各藩私下与红毛人、明国商人的贸易反而愈发频繁。尤其是萨摩、松前等藩......\"
\"所以德川家需要一个能够平衡各方的中间人，\"李修然说，\"一个既了解倭国，又熟悉海外的人。\"
山本一郎眼中精光闪动：\"李先生的意思是......\"
\"先生说得不错，\"一直沉默的卡洛琳娜突然开口，\"我们可以成为这个中间人。德·席尔瓦家族在东洋经营多年，与各方都有往来。\"
山本一郎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位金发女子。他听说过德·席尔瓦家的名字，那是少数几个得到倭国信任的西洋商家之一。
\"如果能得到德·席尔瓦家的协助，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案，\"他思索道，\"但朝廷那边......\"
\"这正是我们需要山本大人帮助的地方，\"李修然说，\"您在江户和长崎都很有影响力。只要您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建立一个互利共赢的贸易体系。\"
他取出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这是我们的初步构想。所有贸易都通过长崎进行，由奉行所全程监管。朝廷既能控制海外贸易，又能获得稳定的收入。\"
山本一郎仔细阅读着计划书，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这个构想很好。不过，您们要如何说服其他海商，尤其是那些海盗？\"
卡洛琳娜露出神秘的微笑：\"这正是德·席尔瓦家的优势所在。我们在东洋有着广泛的人脉，无论是商人还是海盗，都愿意给我们几分薄面。\"
\"而且我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李修然补充道，\"一份能够避开所有巡逻的航海图。\"
山本一郎眼睛一亮。作为奉行所的重要官员，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能控制这样的航线，倭国就能在维持海禁的同时，悄悄发展海外贸易。
\"有意思，\"他说，\"不过在做决定之前，我需要一个保证。\"
\"什么保证？\"
\"我想亲眼看看你们的实力，\"山本一郎说，\"正好最近有一伙倭寇在骚扰长崎附近的渔村。如果你们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
\"没问题，\"卡洛琳娜立刻答应，\"不过我们也有一个条件。\"
\"请说。\"
\"我们要在长崎设立一个固定的商站，\"她说，\"就像红毛人在出岛那样。\"
山本一郎考虑片刻，点头道：\"只要你们能解决倭寇的问题，这个要求不难办到。\"
三天后，“黑玫瑰号”在长崎湾外截获了那伙倭寇的船队。战斗异常激烈，但在卡洛琳娜的指挥下，海盗们很快就被击溃了。
\"精彩！\"看完战斗经过的山本一郎赞叹道，\"我这就去准备商站的地契。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修然一眼，\"我总觉得您不是一般的明国商人。\"
李修然笑而不答。
当天晚上，在长崎一家名为\"松荣亭\"的茶屋里，卡洛琳娜和李修然与山本一郎进行了第一次正式会面。
屋内烛光摇曳，茶香四溢。山本一郎跪坐在榻榻米上，姿态端正，举手投足间尽显武士的修养。
\"两位远道而来，想必是为了解决贸易的问题。\"山本一郎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仅如此。\"李修然抿了一口茶，\"我们希望能与德川幕府建立更深层次的合作。\"
\"哦？\"山本一郎扬起眉毛，\"请详细说说。\"
卡洛琳娜接过话题：\"当前的世界正在发生巨大变化。荷兰人、葡萄牙人都在觊觎东亚的利益。如果贵国继续坚持闭关锁国的政策，最终只会让这些外来势力有机可乘。\"
\"这些话在江户城可不能说。\"山本一郎神色凝重，\"虽然我个人认同两位的观点，但幕府内部对外来势力的戒心很重。\"
\"正因如此，我们才选择循序渐进的方式。\"李修然说道，\"首先是恢复与明朝的正常贸易，然后逐步扩大合作范围。我们在台湾和东南亚的势力，可以为贵国提供有力的支持。\"
山本一郎陷入沉思。良久，他缓缓说道：\"两位的提议确实很有诚意。不过，说服德川将军的关键，还是要让他看到具体的利益。\"
\"这一点我们早有准备。\"卡洛琳娜从怀中取出一份精心准备的建议书，\"这里详细列举了双方可能的合作项目，包括军事装备的改良、航海技术的交流，以及各类新式产业的引进。\"
山本一郎接过建议书，仔细阅读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眼神越发明亮。
\"两位的准备比我想象的还要充分。\"山本一郎由衷赞叹，\"特别是这个改良火铳的计划，相信会引起将军的极大兴趣。\"
当天晚上，他们在商馆设宴，为这次合作画上圆满的句号。酒过三巡，山本一郎突然说：\"其实我还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我有个儿子，十八岁，一直想出海见识见识。如果可能的话......\"
卡洛琳娜和李修然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这正合我意。\"
就这样，山本一郎的独子山本次郎加入了\"黑玫瑰\"号。这个年轻的武士后来成为他们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就在三人深入交谈之际，茶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武士匆匆走入，在山本一郎耳边低语几句。
山本一郎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有人在港口制造事端，似乎是冲着两位来的。\"
李修然和卡洛琳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觉。
\"是西班牙人还是荷兰人？\"卡洛琳娜问道。
\"都不是。\"山本一郎站起身，\"是一群自称'神道义军'的武士。他们认为与外国人往来会玷污神道的纯粹性。\"
\"看来我们得先解决这些麻烦，才能继续谈判了。\"李修然说着，也站起身来。
卡洛琳娜轻轻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正好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武士精神。\"
山本一郎露出赞许的笑容：\"在下也很期待两位的身手。\"
月光下的长崎港，一场足以影响日本开放进程的较量即将展开。而这，仅仅是他们日本之行的开始。
这次意外的冲突，不仅让他们在日本站稳了脚跟，更为后来与德川幕府的谈判奠定了重要基础。因为通过这次事件，他们向日本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和诚意。这远比任何外交辞令更有说服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李修然和卡洛琳娜将面临更多的挑战。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在日本的土地上迈出了最关键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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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崎港的樱花开得正艳。出岛商馆前,荷兰商人们正在紧张地准备着今年的参府进贡。这是德川幕府允许的唯一对外贸易窗口,每年只有数次机会觐见将军。
\"真是个奇妙的国度。\"站在\"圣玛利亚号\"的甲板上,卡洛琳娜望着这座被重重管制的港口,不禁感叹,\"明明有着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却甘愿闭关锁国。\"
李修然理解她的困惑:\"德川家光继位后,锁国政策越发严格。不过这恰恰是我们的机会。\"
\"因为他们需要引进新的技术和知识?\"
\"没错。\"李修然点头,\"虽然表面上坚持锁国,但幕府内部其实分为开放派和保守派。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突破口。\"
此时,他们的联络人、京都商人山本一郎匆匆赶来:\"两位大人,好消息!德川家光同意见你们。不过...\"
\"有什么条件?\"李修然问道。
\"将军要求你们必须按照红毛人(荷兰人)的规矩参拜。而且只能带最基本的随从,所有武器都要上交。\"
卡洛琳娜皱眉:\"这是对我们的不信任?\"
\"不,这是机会。\"李修然笑道,\"他愿意见我们,说明对我们很感兴趣。至于这些规矩,不过是给保守派看的。\"
在山本一郎的安排下,一行人开始了前往江户的旅程。一路上,李修然仔细观察着这个正处在剧变前夕的国度。德川幕府虽然实行锁国,但各地大名的力量依然很强,商人阶层也在悄然崛起。
\"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路过大阪时,李修然对卡洛琳娜说,\"只要能说服德川家光,日本迟早会重新开放。\"
到达江户后,他们按规定在城外等候。这时,一个意外的访客出现了——松平信纲,德川家光的重臣,同时也是开放派的重要人物。
\"听说两位带来了有趣的东西?\"松平信纲开门见山地问。
李修然取出一个精致的怀表:\"这只是一点小意思。我们真正想带给幕府的,是改变的机会。\"
\"改变?\"松平信纲饶有兴趣,\"说说看。\"
李修然娓娓道来:\"目前荷兰人垄断了长崎贸易,这对幕府很不利。如果能引入新的贸易伙伴,不仅可以打破垄断,还能获得更多的技术和知识。\"
\"比如?\"
\"比如更先进的造船技术、火器制造,以及新的农业方法。\"李修然解释道,\"我们在东亚各地都有商业网络,可以为日本带来它们最需要的东西。\"
松平信纲若有所思:\"但保守派一定会反对。他们认为过多接触外国会动摇国本。\"
这时卡洛琳娜开口了:\"大人,您觉得现在的局面能持续多久?荷兰人要价越来越高,而其他国家的船只虎视眈眈。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把握机会。\"
第二天,他们终于觐见了德川家光。这位当时日本最高统治者看上去威严深重,但眼神中透露着睿智。
\"听说你们想在长崎开设商馆?\"德川家光开门见山。
\"是的。\"李修然恭敬地说,\"不过我们提供的不仅是贸易。\"
\"哦?\"
\"我们可以帮助幕府建立一个新的贸易体系。\"李修然解释道,\"在长崎设立多国商馆,由幕府直接管理。这样既能控制外国影响,又能获得更大利益。\"
\"有意思。\"德川家光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继续说。\"
李修然接着描述了他们的具体计划:首先在长崎开设一个试点商馆,规模不大,但要引入新的管理方式。同时培训日本商人和官员,为将来的扩大开放做准备。
\"最重要的是,\"李修然强调,\"我们会严格遵守幕府的规定,决不干涉内政。\"
谈判持续了很久。德川家光问了很多细节问题,李修然都对答如流。这些都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其中不少设想都借鉴了后世日本开放时期的经验。
最后,德川家光做出了决定:\"可以试试。但必须严格按照规矩办事。\"
从江户城出来时,卡洛琳娜松了口气:\"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不,这才是开始。\"李修然说,\"保守派一定会想办法阻挠。我们得做好长期战斗的准备。\"
果然,还没等他们回到长崎,麻烦就来了。几个大名联名上书,反对增设外国商馆。同时,长崎奉行也以各种理由刁难他们选址。
\"看来得用点非常手段了。\"卡洛琳娜说。
李修然点头:\"是时候让我们的盟友出场了。\"
他们悄悄联系了几个开明的大名,通过他们施压朝廷。同时,又让山本一郎散布消息,说荷兰人开始囤积抬价,引发了商人们的不满。
最关键的是,他们给松平信纲送去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论证开放贸易对各方的好处。这位重臣立刻向德川家光进言,指出如果不尽快做出改变,幕府将失去对海外贸易的控制权。
经过一番波折,他们终于在长崎获得了立足之地。虽然规模有限,但这个小小的商馆,将成为撬动日本开放的支点。
\"这是个好的开始。\"望着商馆上方飘扬的旗帜,李修然说,\"下一步,就是打通日本与大陆的贸易网络了。\"
卡洛琳娜举起酒杯:\"为了我们的日本之行。\"
\"为了新的未来。\"李修然与她碰杯。
临别时，山本一郎送给李修然一把精制的太刀。
\"这把刀代表着武士的荣誉，\"他说，\"希望您不会辜负我们的信任。\"
\"一定不会，\"李修然郑重接过太刀，\"很快，您就会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东洋。\"
当\"黑玫瑰\"号驶出长崎港的时候，朝阳正从东方升起。站在甲板上的卡洛琳娜望着这个神秘的国度，心中充满期待。
在这里，他们不仅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盟友，更找到了打开东洋市场的钥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