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炎顺着离去的背影向身后投递去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朦胧的夜色混着残阳稀疏的光景,时间的海岸线似乎到了潮落的时候,淌着遗留在沙滩上的水洼。
我们在时间退潮时驻足相望——
在入秋后飘落的零星枯叶间,共赴着岁月片刻的光景。
时已入秋,却还残存着夏晚的闷热,与秋的清凉伴着,从山上蜿蜒吹来。
走近了,无言,迎着风,并肩在无人的山路上。
那时的上江,夜晚的天空满是星星,每家每户的头顶都正闪着一片星光,彼此交相辉映,只是抬头看的时候,就像是一盘全洒在了深蓝色画布上的玻璃珠,在不灭的光芒照射下,发着永恒的璀璨。
可是若与儿时的村落相比,那小镇的夜景也是平平无奇了。
……
漫天的繁星拥簇成一片,彼此间相互闪烁着纯白的星芒,整片星空真的连成了没有边际的海,远处的山头之后,远方眺望不到的尽头,无穷的星光从枝头缓缓升起,缀在了早已繁华的星海之中。
突兀的圆月就这么自得的在天上睡着了,安详的过分。
玉盘与星河各自发着光。
后来便没有星星了,高楼错落的大城市里,坐在教室里闲的无聊,老师说的人间大道理一个也听不进去,透过映射着教室万千丑态的窗户,看见的星星便是零落在大厦中的微黄的灯光了,或是静驻在街道边的,悬挂在杆头上的光亮了。
一阵笛声从身旁响起,轻柔的声音中流淌着淡淡的思愁,好似沉在睡梦中的人轻盈的呼吸那样曲调婉转,极尽悠扬地徜徉在山间。
贺炎的心头仿佛落下了什么东西,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如释重负般欣喜若狂,一个劲儿地鼓动着,极尽清晰地传递着生命的信号。
这笛声,竟掏空了贺炎的心绪。
转过头目光递向希望手中的长笛,看样子是玉质的,通体纯白,没有纹路和多余的色彩,但是乍一看确实很吸人目光。
只是不太名贵的样子。
手指轻柔的在孔间按动,抬起又落下去,似在抚摸。
当贺炎的目光抬起,看向希望那双眼眸时,深陷回忆中的神色写满了思念与喜欢,竟牢牢地拉住了贺炎的思绪。
似乎……
曾经有一个人喜欢过他,大概到了爱他如命,非他不可的地步吧!
兴许也曾许过生死相随,白头偕老的海誓山盟,只是现在……这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贺炎在想,让他这样想念和喜欢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曲终了,贺炎竟在万千情绪中没回过神来,四目相对,希望看着他,而贺炎在走神,只觉得眼睛酸涩眨了两下,再次抬起头却正好对上希望的款款目光。
希望含着泪,轻声说:“你该回家了。”
贺炎的意识便模糊了起来,走下长阶,困意袭来,山顶坠下的晚风吹得人愈发的冷,愈发的困,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
站在巷口,夜晚的巷子本该伸手不见五指,头顶正亮的明月在这里撒下了淡淡的光晕,照亮了四分之一的巷子。
昏暗的小巷里,贺炎的意识挣扎着清楚了几分,脚步下意识的放慢了一点,身后的希望慢悠悠的跟着他,脚步无声,乍一看就像是尾随的。
大门从外面抵上了,那就证明房子里现在没人,门也大概率没关,只是虚掩着罢了。
拉开门闩,房子里的灯还亮着,门是关着的,大概率是磕上了,看不到外间有没有人,但也听不到厨房炒菜的声音,以及手机刷视频的声音。
没人——
走过去掀起竹帘,推开门,关了灯,打开电视,贺炎挤进床和柜子的角落,斜坐着看起了电视。
竹帘外的身影消失了,贺炎缓缓回过神来。
迷迷糊糊的忘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经历的事情,以及是怎样回来的,只有心中依旧堵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难受。
哪怕才13岁,却也是不知道第几次感受到来自神经的疲惫了,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喉咙不自觉地紧缩着,像是在紧张,贺炎眼中透露着的神色充满了不耐烦。
一回到这里满,是压抑和沉闷的气息,丝毫没有所谓的“其乐融融”,“幸福美满”的生机。
这种由血缘关系和不着边际的妄想所构成的名为“家庭”的东西,似乎是大多数家庭的组成因素,也是被这两样东西所压迫的,“祖国的花朵”逐渐失去生机,走向衰败的原因。
动画片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贺炎却只觉得愈发烦躁,拿着遥控器换到了音乐台。
与时间的鏖战中,伴随着偶尔难听的歌声,贺炎就一点点的等着,只是不知道在等什么。
说是离家出走,也不过是闲逛了一个下午而已,没有电视剧里所谓的离家出走后,一家人呼朋引伴地全世界发了疯一般地找,也没有沿路张贴寻人启事,没有传来“在xx地方发现了尸体”的消息。
只是莫名的,记忆却是异常的模糊,似乎是因为离家出走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也没必要记得这种无足挂齿的小插曲。
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说话声,不是张霞,也没有摩托车飞驰的声音,也不是贺守,那只能是……
贺裘。
果不其然,竹帘掀开,从外面进来了一个贼,灯是暗的,看不清贼的真面目,但从他那招摇过市的走路姿势来看,是贺裘无疑。
然而他却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进门去了里间不知道在找什么,总之是翻了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吧就走了。
一定是找到了,因为如果没找到的话他就会站在里间门口,用不可一世的命令语气质问贺炎东西在哪?
呵!
弟弟!
讨人厌的走了,电视里播放的音乐也不再难听,节目预告的片段里也适时的多了几段贺炎中意的部分,一时间倒是吊住了贺炎的兴趣。
“闻风雪,可怜白屋佳人春华换银蝶,这一切,只因为……”
……
还未听完,又迎来一阵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一听这说话的声音和腔调,贺炎刚热起几分的心立刻再次凝结成冰,听着从来对贺炎用过的温柔语调,更是让贺炎的心裹满了厌恶。
听着脚步声像是进了院子,贺炎倒是没有动作,继续侧身看着黑暗里的光源,掀开竹帘,张霞进来了。
一张脸上堆着快要溢出来的笑容,进屋子时还能听到她在哼着歌,倒是悠哉,也像是没看见贺炎一样,径直走向了厨房。
兴许就是这个时候吧!张霞对贺炎的无视和冷淡,把贺炎当空气,贺炎也不去搭理张霞予以回击,就这样,被旁人称之为“母子”的两个人不知不觉的就这么划开了界限。
厨房进进出出,张霞一直哼着歌,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对某个人不耐烦的神色,终于,贺炎曾羡慕过的,如今也成了自己厌恶的。
第一次离家出走,无人在意,也不知从何说起,匆匆开篇,草草结束。
……
初一那年的事儿,贺炎大多都忘却了,本来确确实实是写了日记的,但是初中毕业后贺炎脑子一热就全都卖了,现在想起来简直后悔死了。
……
而自贺炎初中考试过后,除过家长会,倒也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我妈回去说数学老师不好好的教咱们。”
某个周日上来一个女同学跟她的同桌说。
“啊?”
“就咱们期中考试嘛,全班的数学成绩最高分才刚及格,我妈还以为是我不学了,结果家长会上一问,这才知道全班的数学都没考好。”
“昂,就是说咧么,咱们上课又不是没有听,老师的作业咱们也都按时完成啦,而且我也没抄,每周测试的数学成绩也都挺好的么,怎就期中考试的时候儿考的那么差咧?我就气得不能。”
“哎呀,刚知道成绩的时候我都要快哭出来啦,考成这样,我妈回去肯定要说我咧。”
“这次全班都没考好,你还是全班第一嘞,你都考成那的我们又能考成甚的咧?”
说话的是两个女生,成绩前三,后桌的两个女生闻言也插进来接话。
“是咧么,我妈回去还问我怎才考这点儿分儿咧。”
“我都没及格,都没和我妈说,家长会的时候儿我妈才知道喽,问我为甚没考好,我说我发挥失常,第一次大型考试有点儿紧张,有几道题写错了。”
“不是,咱们平常也没说布置的作业全都是抄的吧!况且咱们这几个成绩好的都是自家做的,那些成绩差的考不好是正常的,为什么咱们也是这么点儿分咧咧?”
“该会的咱们也都会了。考试的时候也没有马马虎虎说甚些故意不写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教室里瞬间铺开了纷扰,左邻右舍之间就“期中考试数学成绩普遍砸锅”这一话题展开了大型的讨论。
彼时已家长会过后,关于教学的成绩问题这一档子事,在学生群里也就呼啸而过,再没有什么风浪,只有发成绩时有过一次纷乱,以及家长会后问成绩的一次。
可在家长群里可不是这样的,当时一群牙尖嘴利的家长们普遍认为是数学老师的问题。
家长会后——
“怎你们这一次的数学成绩考成这样的咧?最高的才刚及格。”
见贺炎回来,张霞赶忙着问。
“嗯。”
这是自贺炎从第一名的宝座上退下来之后,貌似是唯一一次就算是考砸了也能心安理得的回家。
“你们孩儿们上课敢不学?还是老师不给你们讲课了?”
关于张霞说话的腔调和语气,贺炎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无论是什么话,只要是从张霞口中说出来,对着贺炎就有着绝对的驱逐效果。
“听了老师也讲了。”
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她吧!毕竟如果言语激烈了她就又要把“我为你好”“我跟辛苦”那套理论搬出来了。
但贺炎的言语中已经充斥了浓厚的厌烦,只可惜现在还不能翻脸,就像电视剧里那样父子或母子之间恩断义绝。
毕竟贺炎还得靠张霞和贺守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