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心宫。
离教大半年,即使对外宣称去执行任务,但身为护法,仍有许多堆积的事务需要处理。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
伸了个懒腰,活动一下酸痛的肩膀。他不过一介护法,仅仅是处理了大半天这些冗杂的事务,就已觉得如此疲倦。身为统管原先左右二使所有工作的她,每天需要看的卷宗和批示处理的事情更是多如繁星,难怪每次见到她,她总是一幅疲累不堪的模样。
思绪不由飘回过去,昔年在东方之时,她好像也没有批示过这么多的奏折。大部分事务,都由东方其凰事先处理了,送来她这里的极少。是以,她才会有这么多时间陪伴他,教他练剑。
做这个冥罗尊使,可是比做东方之王还要更累呢。
为了修冥,她倒真是心甘情愿。莫名的燥热涌上,似是在嫉妒,又带着不甘与怨恨。
门忽然被叩响,司凌夜回过神,心里浮上警觉,谁这么晚了还来找他?应当不是暮雪才是。
把门打开,却在看到来人时大吃一惊:“尊使……?”
手中提着两壶酒,凤眸里是复杂难言的情绪,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陪我喝两杯。”
简洁的命令,却诡异得让人发毛,很难想象这样的命令居然会出自那个清冷如剑的女人口中。
看他傻在了原地,东方九容有些无奈,再次重复了一遍:“陪我喝两杯。”
“……尊使,您……”
“……我白天才给了你解灵印,你……不愿意?”淡淡扫了他一眼,眸光里是他无法抗拒的威严。
“……不是。”下意识脱口否认,眸中幽暗更浓,大半夜的跑来找他喝酒,她想干什么?
“那就去庭院。”看他还在踌躇,东方九容眯起了眼:“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去找别人。”话刚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在说什么?这绝非平日里的她会说出的话,简直就是……在赌气。
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后悔刚才一时失言。她的身份还未暴露,现在突然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平白惹得他生疑?
司凌夜眸色愈发幽深如夜,明晃晃的威胁,让他不爽到了极点,刚想赌气拒绝,却下意识本能地开口喊住了想要转身离去的她,“……是。属下遵命。”
坐在焰心宫庭院里的白玉桌旁,一身黑衣的少年站立一旁,躬身斟了两杯酒。纤纤玉指捏紧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酒特有的辛辣在唇舌间流转,入口却仍品出一股苦涩。
东方九容只是举着酒杯,静静地看着高悬的明月,没有回过头看他一眼。
月光浅浅打在半仰的容颜上,哀伤的目光中是难言的寂寥冷清,衣袂被清风拂起,仿佛随时要凭风而去,到那一轮清高的明月中。
司凌夜也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像这样两人对饮,似乎还是第一次。
酒一杯接一杯,他们只是沉默无言的对饮,不发一言。空洞孤寂的氛围蔓延,在凄清的月光下,那道紫色的身影显得是那么寂寥。
一直沉默到酒过三巡,这样的气氛实在难熬,可是只要和这个寡言少语的女人在一起,永远都是这种氛围,连喝酒都是这样。以前在禁地的时候,如果他不开口,她除了必要的指点之外,甚至能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实在受不了了,司凌夜终是忍不住开口:“尊使……”
“……你觉得很奇怪,是吗?”沉默的喝了一整壶酒后,脸上已经泛上淡淡的红晕。她并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饮。只是……太过苦闷,不得不借酒浇愁。
她以前并不会如此,过去,无论承受多么大的压力,她都只会藏在心底默默忍受,自己舔舐伤口,绝不会像这样借酒浇愁,更不会硬拉着旁人陪她饮酒。
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幅软弱的模样?
“……尊使因何而借酒浇愁?”
被一语道破心事,她再次陷入沉默,在酒精的作用下,眸光变得更加迷离。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垂首望着杯中荡漾的佳酿,沉默了许久许久。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多年之前,我曾听人说起过,但彼时的我不置可否……原来,相思,就是这种感受。”答非所问,她只是仰首凝望着那轮明月,似是在对他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爱而不能爱,求而求不得……这就是报应,是我应得的……怪不了旁人。”
“……尊使说的,是尊使此前说过心中所爱之人吗?”捏紧酒杯的手指猛的攥紧,几乎要把酒杯捏碎。
“……嗯。”又倒了一杯酒,对月一饮而尽。分明那人就在身边,她却不敢、也不能再看他一眼。
“以尊使之能,天底下还有不能爱之人、求不得之事吗?”无视他的讥讽,东方九容恍若未闻,只是再倒了一杯酒。
“天地间,又有谁能求得所有所求之事?有得,必有失。”再度一饮而尽,苦酒入喉,苦涩难掩,“我自己做的选择,千种滋味,都只能自己承担。”
眼里有暗沉的火焰跳动,在他和司天音之间毫不犹豫选择司天音、弃他而去的是她;自愿和明昭定下婚约、背弃和他的承诺的也是她,如今又突然跑来找他说这些,是想做什么?是觉得明昭抚慰不了她,这才来找他吗?
“既然尊使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又何必再考虑得失?这,不都是尊使自己选的吗?”唇角勾起了讥笑,夹枪带棒,语带寒霜。
她忽然轻笑了起来,轻轻摇晃着酒杯,眸光悠远而空旷,自顾自地开始自言自语:
“我啊,不知自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被仇恨、责任、执念支撑、勉强称得上是‘活着’的一具……行尸走肉。我知道,满手血腥的我,不配再得到少时想要的东西。可是……那是我第一次碰到那样炙热炽烈的感情,就像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几乎要把我焚烧殆尽。我……不知所措,也不敢面对,只想逃避。我知道,这是不该存在的禁忌。他年轻,不懂就罢了,可我真是畜生,我明明知道这是不该存在的感情,但我还是先越过了那条线,最终,害苦了他……他本有更好的去处,没必要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我背负了太多、太多……我,此生或许都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的过去,不想让他知道,他所爱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