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李明仪心里筹谋着大事,唯恐秋兰这边出半点差错,且公主可能会暗中探查他们二人是否真为夫妻,所以他要求秋兰与他同处一室,当然还有一些他不敢面对的隐秘情愫。李明仪一般回来很晚,他回来的时候秋兰早已在床上睡熟。因而,像今晚这样两人都醒着交流的情形极为罕见。
烧烤会散后,二人都准备就寝。秋兰换好睡服,披了一件墨绿色的披风,将她有些单薄的里衣遮得严严实实,她坐在铜镜前,开始卸下头上的发饰和耳铛。李明仪走到她身旁,捏着她的肩膀,秋兰感觉不适,讪讪躲避,却没能躲开。
李明仪低下头,凑近她,在明亮的烛光中,两人一同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李明仪问道:“你以前见过洛红尘?”秋兰咬了咬嘴唇,微微低头,“没……”
李明仪再次凑近,“你确定?”
秋兰急切地说:“没有就是没有。”
李明仪厉声道:“撒谎!为何听到她的名字你会害怕?”
“我没有害怕呀。”秋兰站起身,往床边走去,李明仪跟过来,坐在床边。
秋兰装作觉得他奇怪的样子:“大人,该睡觉了。”说着就要躺下去,李明仪不让,继续追问:“你是不是见过她?何时见过?”秋兰歪着头不说话,无声的抗议着。
李明仪凝视着眼前这个令他有些心动的女子,心中满是怨念。他想起她竟然要求自己去给珞红成剥橘子!这算什么事儿?她怎么能这样做?难道在她的心目当中,自己就如此微不足道?一点地位都没有?
越想越是生气,李明仪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着。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愤怒,愤愤不平地质问:“还有,你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老是让我给珞红成剥橘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哎,你难道看不出她喜欢你吗?”
“为何如此多事?她喜不喜欢我,与你何干?要你多嘴?”他捏着她肩膀的手加大了力气。
“好好好,大人我错了,往后我不说了,行吧?我今天晚上原本挺高兴的,你为何要这样?”秋兰边说边扒开他的手,这般模样,恰似小妻子对着丈夫抱怨。
李明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语气也柔和了些许:“那你跟我说说,你何时见过洛红尘?”秋兰再次甩开李明仪,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大人睡觉了嘛,我好累,你不累吗?还是今晚我睡榻上?”说着,秋兰就往榻边走去,李明仪拦在她前面,不依不饶:“在何时见过她?若不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秋兰知晓躲不过了:“解蛊毒的那晚,她带着太医到慕容青弦那去。”李明仪想起正是他派人追杀秋兰的那天晚上她们见过,与华丽娇说的日期对上了。
“她有没有认出你?”
“没。”
“为什么?”
“干嘛非要追问,我不想说了,我要睡觉!”秋兰有些恼羞成怒。
李明仪伸出手臂,一把搂住了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她像是受到惊吓,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他的束缚,但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济于事。他紧紧地将她圈在怀中,让她丝毫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的另一只手迅速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她不断挣扎挥舞的手腕,用力一握,使得她的反抗瞬间变得无力起来。此刻,他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似乎非要从她口中逼问出答案不可。
被他如此钳制着的秋兰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尽管眼前这个男人身受重伤,但却依然能够轻易地控制住自己,这不禁让她想起在船上的那一天,他差点要了她的命,她心中的恐惧和无奈却变成了一种愤怒。
于是她口不择言:“慕容青弦把我藏在被窝里,她没有看见我,大人满意了吧!您又要骂我不知羞耻了吗?那么,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那样,那天晚上我被人追杀,蛊毒又发作,快死了,才和他那样,我为了活下去才那样。”她满脸泪痕,瞪大了双眼,泪水汹涌而出:“大人还要问什么?还要问我们是什么姿势吗?怎么样行苟且之事大人也想知道吧?”言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紧紧攥着拳头,身体不住地颤抖,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大人是否又要问我为何不去死?好,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啊。即便在大人眼中这般下贱、无耻、不知羞,我也想活下去啊,我就是要活着,有什么错!”
秋兰说完这些,再次泣不成声,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李明怡听着秋兰的哭诉,沉默了片刻,而后缓缓说:“抱歉。”
秋兰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走到床边,躺下后抽抽噎噎地哭着。哭了许久,或许是哭累了,她的哭声渐渐微弱,最终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如今秋兰这般向他哭诉,言自己在他眼中如此不堪,可他却在这哭诉中萌生出一丝共鸣。他们都曾在这残酷世间奋力挣扎,为了生存,为了心中的执念,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李明仪此人,向来端正守礼。他出身于名门士族,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高贵气质。
他性情清冷,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让人望而却步,难以亲近;然而,他又稳重自持,无论外界如何风雨飘摇,都能坚守自我,不为所动。在众人眼中,他如同天上那清冷的一轮孤月,高悬于空,散发着幽冷的光芒,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然而,他并非真如表面看起来那般风光霁月,他亦有着不为人知的隐秘一面。比如他的第一次,那一晚黑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没。他与燕国的一名“夜者”暗中接头,原本自信满满,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未曾料到自己早已被一双隐匿在黑暗中的眼睛盯上。
他在暗夜中拼命奔逃,脚下的步伐凌乱而急促,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慌乱之中,他盲目地逃窜,最终来到了湖边,湖边停靠着一艘小船,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船身与湖水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船上有一对夫妇,男子约莫五十多岁,脸上有着岁月的沧桑;女子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眉眼间仍留存着几分妩媚风情,但是眼神中却透着对生活的无奈与麻木。这女子乃是船上的暗娼,以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生存的微薄资本。而那老一些的男人,既是她的丈夫,又充当着为她拉皮条的角色,为了生存,他们早已将尊严抛诸脑后。
李明仪知道如果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揭露出来,那么在景国这片土地上,他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多年来,他苦心孤诣地经营着一切,每一步棋都经过精心的筹谋和布局,但只要身份一暴露,所有的努力都会瞬间化为泡影。
此时此刻,时间紧迫,一分一秒都关乎着他的生死存亡。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脚步匆忙而慌乱地奔向了停在岸边的那艘船。心跳如鼓,呼吸急促,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还是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行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当他踏入船舱的那一刹那,一股浓烈香气中夹杂着男女交合过后所散发出的暧昧气息,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正静静地坐在床边的妇人望去。只见那妇人浓妆艳抹,脸上涂抹的厚厚的脂粉仿佛一层厚重的面具,几乎完全遮盖住了她本来的面容。即便如此,从那精心描绘的眉眼间,仍能依稀窥见一丝风韵。于她鬓发间,斜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艳红色花朵。那朵花和昏暗的船舱内的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刻,那女子正以一种慵懒且迷离的眼神注视着他,似笑非笑,他知眼前这个女子便是传闻中令人不齿的暗娼,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与羞耻感涌上心头。
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他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朝着那位女子缓缓走去。
那妇人轻盈地站起身来,她面带微笑,伸出略显粗糙的手牵着他一同走向那张简陋的床榻。走到床边,妇人抬起手,摘下别在鬓角的那朵鲜艳欲滴的大红花,有意无意地轻轻拂过他的面庞。这轻柔的触碰令他不禁浑身一颤,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不自在的神情。
而妇人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抿嘴轻笑起来,那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李明仪表面上强装镇定,故意摆出一副轻佻放荡的姿态。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肆意地在妇人身上游移,仿佛真的就是一个浪荡不羁、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之间的风流嫖客一般。
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李明仪来说完全陌生,他显得格外生涩和笨拙。但在那女人温柔的引导下,他逐渐放下了内心的拘谨,开始尝试去探索男女之事的奥秘。
就在那一刻,李明仪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蜕变。整个过程充斥着无尽的尴尬与局促不安,然而在那样的情形下,于他而言那份体验虽然难以启齿,却是独特的。
事毕,李明仪面无表情地缓缓穿上衣袍,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闹剧。然而,当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竟瞬间变得如寒冰一般冰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他的身上似乎还隐隐残留着那位妇人的余温,但温热稍纵即逝,无法融化他内心深处的寒冰。
那妇人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苦苦哀求:“官人!奴家不收您的钱,求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可惜,她那因恐惧而颤抖不止的声音尚未完全落下,便戛然而止。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紧接着便是鲜血四溅,妇人颓然倒地,瞬间失去了生机。而站在一旁目睹这血腥一幕的妇人丈夫,则更是吓得浑身瘫软,如筛糠般瑟瑟发抖起来。
面对眼前这可怜人的苦苦哀求,李明仪心如铁石,毫无半点怜悯之意。只见他手中紧握着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利剑,毫不犹豫地狠狠划过,眨眼之间,男人的脖颈处便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猩红的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染红船舱。
李明仪仿若无事人一般。他悠然自得地拿起身旁那男人的衣物,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身沾染的血迹,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慌或愧疚之色。
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他对自己充满了鄙夷和厌恶,那是一种深入灵魂、直达骨髓的自我唾弃。他仿佛能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谴责着自己,让他无法逃避这残酷的自我审判。
他尚在垂髫之际,便随其父入宫,李明仪得见前任燕皇。那老皇帝正襟危坐于龙椅之上,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气息。然,当其目光落于年幼的李明仪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些许温和与赞赏。
小小的李明仪身形笔直地立于当地,年纪虽小,却已显露出端庄稳重的气质。老燕皇见此情形,不禁微微点头,满意地言道:“明仪此子,日后必成我大燕国之栋梁!需切记时刻心怀报效国家之志。”
闻此言语,年少的李明仪面色凝重,双膝跪地,以沉稳而坚定之声答道:“臣必不负陛下之托,竭尽所能为我大燕谋福祉。”彼时,其稚嫩之声于空旷而静谧的大殿中回响。
时光流转,多年过去,当初那个跪在地上许下誓言的小男孩已经逐渐长。然而,每当回忆起当年在皇宫中的那一幕,李明仪都会觉得宛如昨日之事般清晰可见。
自小就被家族和朝廷寄予厚望,被当作未来宰相、守护国家的栋梁之才悉心培养。本应心怀高洁之志,行光明磊落之事,却不曾想有了这般不堪回首的经历,仿佛洁白如雪的绸缎染上了无法抹去的污点,再也无法恢复往昔的纯净。
从此,他的心中埋下了深深的自卑感,那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犹如隐藏在心底的暗疮。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那伤口就会隐隐作痛,如鬼魅般折磨着他的心灵。回忆如潮水般涌来,让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所以,当他得知秋兰和慕容青玄之间发生了苟且之事,他的想法与一般男子看待女子清白之事截然不同。他反倒觉得秋兰与自己是同样的人,都有着隐藏在黑暗深处、不为人知且难以启齿的“肮脏”一面。这种相似感,让他对秋兰的情感愈发复杂,说鄙夷唾弃或许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想法。
那日他审她,丢了一把刀让她以死明志,其实这话又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呢?那把刀仿佛不仅仅是给秋兰的考验,更是他对自己内心深处那份痛苦与挣扎的无情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