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鹧鸪在纪小芒手中，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张得硕大，肚子一张一翕，似乎在努力呕出什么东西。
它口中渐渐露出一个褐色圆球的形状，它身体晃动几下，整个圆球完全落入少年掌中。
纪小芒还未来得及询问，四名修士便接踵而至。
他们目光锐利如刀，一下子就发现了少年手中的褐色圆球和腰间的玲珑玉骨。马上便纵身上前，手中的刀剑一齐朝他面门招呼上来。
纪小芒手中的小鹧鸪突然急速旋转，一团迷雾阻挡住四名修士的视线。
迷雾散尽，只见含曜身后两扇灰色羽翼伸展，双手各有一团暗淡的光芒将修士的刀剑挡住。光芒如有实体，刀剑再难寸进。
“小芒，你将我的内丹收好，有朝一日映月复生，正好合用。”含曜回过头来向纪小芒说道，他面色苍白，双臂微微颤抖，“这些人已经看到你的面容，我拼死也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最后一句说完，他长啸一声，周身散发着黑色气息，也不见他扇动翅膀，双脚却在慢慢离开地面。
手中运劲，那两团暗淡的光芒突然旺盛起来，修士的刀剑瞬间被光芒吞没，碎成灰烬。
光芒还在扩大，四名修士连忙收手后撤，刀柄剑柄也很快就消失在光芒之中，还好他们及时放开，那光芒威力无比，一旦沾到了恐怕非死即残。
但含曜岂容他们轻易逃走，他双翅鼓动，如一道黑色闪电，身形快捷无匹地在两名修士中间进行了一次折返。
尽管他身形快速，另外两名修士却机变如神，挥指成剑，在他身上捅出了两个血洞，一个在右臂上，另一个在左肋旁。
鲜血汩汩而出，含曜头上豆大的汗珠流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两名修士不及防备，被那诡异光芒触碰到肩臂。
起初像是擦伤，但那伤口却有溶肌消骨的功用，他们的衣物、皮肤甚至骨骼，都化成星星点点的组织向半空飘去。
他们绝望地大叫，但随着创伤的面积越来越大，消融的速度更快，很快他们便没了声息，化成两堆粉末。
含曜手上的神之光芒渐渐褪去，这份力量是神主当初灌注给他的，是纯粹的神力。他伤痕累累，而且内丹已经交给纪小芒，再也无法凝聚起那样的攻击了。
余下的两名修士的造诣显然更高，他们非但在含曜匪夷所思的攻击中全身而退，还趁他攻击自己同伴的时候，将他重创。
含曜在之前的交手中已经判断出来这一点，为了除去他们，他只好使用最后的手段，但那需要动用他护住心脉的最后一点神力。
“快走。”含曜已经无法高声呼喊，他口中发出含混的呢喃。借着那点神力的发动，他突然发出了一个活力充沛的声音。
“快走！”
在含曜的警告声中，纪小芒眼神中的惊慌变成了决绝。他转过身来，猛然闭起眼睛，泪水向两侧飞溅而落，他拔腿便向另一个出口跑去。
护心神力虽然很少，但是威能非同小可。随着含曜心念一动，那点神力迅速游遍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羽翼焕发出璀璨的光芒，霎时间如鸾凤啼天，金乌破晓。
翅膀坚硬如铁，直插入洞壁两侧的辉石之中。含曜奋身前进，羽翼便如利刃一般划过山体，逼得两名修士连连后退。
面对着这只垂死的大妖，修士心中压制已久的恐惧终于爆发出来，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把能用的法术用了个遍，却无法阻挡含曜悍不畏死的决心。
他们转身要逃，但心中那点软弱早已被含曜看在眼中，他赶在二人前面，铁翼将原先的洞口斜切了一道口子，身形止不住地向洞外的树林飞去，一直切断了数十棵树木才稳住身形。
他翅膀上血肉模糊，浑身都是那两个修士垂死之际打出的伤痕。神力褪去，含曜如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天而落。
他在落叶和泥土中一滚，向旁边咳出一大口血。
整座山峰摇摆不停，轰隆一声垮塌下来，将那两名修士合葬其中。
含曜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到山体已塌，想着纪小芒此刻应该已经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感觉到无限的疲惫，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翻身仰面朝天，欣慰地笑了笑。
难得在这个时候居然没有风，安静得让他听到得自己心脉碎裂的声音。
天空中黑色的羽毛和树叶纷纷落下，落在含曜的身边，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到天上的白云勾勒成了那个女子的轮廓，那些羽毛和树叶，就像是她头饰上面闪闪发光的银片。
那女子的笑声如同银铃一般，震得整条山谷都回荡着清脆的声音。
她身着蓝色的衣裙，身姿曼妙，背上背着一筐药草，花穗中间的露珠折射着太阳的光辉。
她在野草和花卉中间旋转、跳跃，载歌载舞。
他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但是眼皮越来越重，等不及就要沉沉睡去。
梦里再见吧，映月。
在另一个洞口外，纪小芒扶着几丈外的一棵树，看着面前因山体垮塌而消失的洞口，喘息不定。
山洞已经塌了，从这里回不去了。
就像清水林，他生长的家园一样，也回不去了。
他慢慢地委顿在地上，手从树干上面滑下。
不知道含曜怎么样了，有没有赶在那些修士前全身而退？纪小芒此时还不知道，吐丹意味着什么。
但他心中清楚，现在自己身负异宝，稍有不慎就会成为那些恶毒修士的目标，他必须谨慎行事。
他沿着对面的山脚慢慢行走，稍有风吹草动，就趴下等待，生怕那是追击而来的修士。
就这样走走停停地兜了一个大圈，慢慢来到原先的洞口处。
纪小芒首先在洞口那里查看，发现了那两名修士的残骸压在山石下面。
他们倘若再快上几分，就能逃出生天了。
但是面对他们的尸骨，纪小芒满腔仇恨却如同铁块撞在棉花上。
他想找来石块将他们的骨殖全部砸碎，但那又有何用处？能换来亲人的活命吗？他眼泪长流，不知道应该如何宣泄。
很快沿着散落的黑色羽毛，他便找到了含曜的尸身。
他的伤口随处可见，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块好肉。
纪小芒不敢仔细查看，更不能让他曝露在荒野之中，任由鸟兽践踏。
他忍住泪水，在附近寻找了一番，想要将他掩埋在这里。
又忽然想到，如果那些修士的同伴前来搜寻，若是发现含曜葬在此处，自然就能知晓他们的目标中尚且留有活口。他们必定会立刻采取行动，那么自己的暴露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他只得冒险将地上散落的羽毛收集起来，放在含曜身上，又将他横抱在胸，将他带到离那处山洞很远的另一片荒山脚下，那里土质松软，挖掘起来相对容易一些。
纪小芒消耗掉三颗灵石，心中默念御火术，火刀顿时出现在手中，烈焰腾空。
想到这个本事还从未向指导过他的含曜展示过，心中哀痛不已，仿佛缺了一块。这份遗憾，今生今世是无法弥补了。
少年挖好土坑，将含曜安葬进去。
他呆呆地立在坟前，这一个白天，仿佛将所有的泪都流完了。此刻他心如刀绞，却再也没有一滴眼泪。
一番拜祭之后，纪小芒将含曜的内丹、琉璃瓶和玲珑玉骨放置在一起，用包袱小心翼翼地包好，背在身上。
他脑中闪过千百念头，却不知道下一步要先往哪里走。
至亲好友全部在这一天离开了他，没有人再为他指明方向，也没有人告诉他现在该做什么，甚至含曜都没有来得及将加害他们的凶手讲出来。
他站起身来，心中想到的只有在潼川城中，与牛逢春谈到的两拨修士出没这一个线索。
“不论仇人是何人，我纪小芒必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纪小芒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心中暗暗发誓。
来到潼川城，他四处打探牛逢春的住所。
别看他之前常常偷鸡摸狗，但在城里却还颇有名气，很快纪小芒便找到了他的住处。
那是一间矮小的草屋。虽然矮小，但并不破败，茅草厚实，整整齐齐地排布在屋顶上面。
有一道细小木枝插成的篱笆墙，做工像模像样。
木篱笆矮小，纪小芒抬眼便可以直接望见院中，几个幼童围坐在一起，手上一边做着什么活计，一边七嘴八舌地闲谈。
“牛逢春在家吗？”纪小芒拍了拍木门。
“是谁要找大春哥？”孩子们循声望了过来，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
他们纷纷撇下手中的活计，向这边跑了过来。
“大春哥还没有回来，但他今天晌午时回来过一次，他说入夜之前就会回来。”为首的一个小姑娘梳着羊角辫，七八岁年纪。
纪小芒点点头。这群孩子一共五个，两男三女，最大的便是答话的这名女孩，最小的一名男孩只有三四岁。他们长相迥异，看上去并非一奶同胞。
“大哥哥，你有什么事吗？”先前的女孩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向纪小芒问道。
纪小芒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忽然听到最小的男孩肚子里发出一串咕噜噜的饥饿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