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万平街却如白昼般明亮。商贩们吆喝着,各自展示着手中的货物,吸引着过往的行人驻足观看。突然,一阵锣鼓声响起,一排巨大的菩萨神像在人群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从街道深处走来。众仙面容慈祥,身披金甲,手持法器,仿佛真的从天上降临人间,为百姓降福赐祥。
在这热闹的长街上,柳时衣和殷裕两人穿梭在人群之中。殷裕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好奇少年,他瞪大了眼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嚯,这百仙降福游行这么热闹啊!”殷裕惊叹道,“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
柳时衣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去欣赏这场盛大的游行。她穿着一双已经有些磨损的鞋子,脚底传来阵阵酸痛感,让她感到有些不适。在床上躺了那么些天,刚痊愈的身子经历了这一番长途跋涉,已经没了力气。她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缓解一下脚上的疼痛。
“行了,别凑热闹了。”因为实在太累,柳时衣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走了一路我鞋都要破了,赶紧先找找地藏庙在哪儿。”
提起这事儿来,柳时衣就气不打一处来,她醒的当晚殷裕跟她说萧时和魄风去中州了,说是在那里见到了无命。柳时衣连忙问他们去中州哪里了?殷裕傻眼,磕磕绊绊说不知道啊,但他们会回来的!咱们在流水村等就好了。柳时衣又问那什么时候回来?殷裕又傻眼了,一问三不知。
柳时衣顿时觉得殷家那么大的产业估计就要断在殷裕这傻子手上了。第二天天一亮,她就整理好行装上路要去中州,殷裕跟在她屁股后面也没敢多说。结果俩人刚上了官道,就遇到个驿夫打听流水村怎么走,一问才知道是沈溯传信来了。沈溯信里说她在中州见到了柳时衣的刀,问她们一切是否安好,若是有需要,可以在中州见面。
然而信上却并没有留下在中州何地相见,柳时衣当时还觉得有些奇怪,沈溯可不像是会这么粗心的人,特意传信回来,却不留见面地?
但眼下也等不及回信再去问了,柳时衣跟殷裕商量,等到了中州,就让他去找自家名下的铺子打听沈溯和石头魄风的下落。结果殷裕犹豫半晌,才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是离家出走,若是让店家知道自己下落,想必没几日就会被五花大绑回去。
柳时衣两眼一闭,若不是看殷裕可怜巴巴的,她真的要问问他跟着自己上路到底有什么用。
然而这还不算完。
柳时衣本想着去驿站租马赶去中州,结果殷裕干巴巴地说自己也就能骑马溜溜弯,快马加鞭赶路肯定是没那个本事的。柳时衣更是从小没出过流水村,完全不知道怎么骑马。殷裕大手一挥,拍着胸膛保证他去租最好的马车,定能舒舒服服地快速赶到中州去。
结果小地方的驿站没有什么最好的马车,只有一辆店家自用来回送菜的。殷裕和柳时衣只好跟白菜萝卜挤在一起上了路。
路上殷裕嫌车夫走得慢,说自己可以加钱,让车夫快一点。结果财一露富,晚上俩人在马车上打瞌睡的时候,车夫直接把殷裕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拿着钱就跑路了。第二天俩人醒来,已经被扔在路边了。
好在车夫还算有一点点良心,把他们扔在离中州不远的地方。于是柳时衣只好拽着殷裕,一路靠着双腿紧赶慢赶,生怕路上耽误哪怕一炷香时间,老奸巨猾的无命就又脚底抹油开溜了。
就这样,两人终于是摸到了中州的城门,迎面却是乌泱泱一街的人。一问才知道,今晚是百仙降福的游街夜,想在这种环境下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柳时衣跟殷裕一时间都傻了眼。最后还是柳时衣实在累的不行,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说。
结果殷小少爷路上钱被摸了个精光,柳时衣呢又本就没多少钱,俩人合起来也住不起客栈。
于是乎柳时衣拿出底层群众的求生技巧,路边找了个老乞丐打听哪里能有歇息的地方。老乞丐手一指,让他们去城郊的地藏庙。那里年久失修,没什么人去,是最适合穷光蛋外来人口的落脚地。
谁知道这中州城实在是又大又乱,柳时衣他们兜兜转转好几圈,也没找到地藏庙。这一路上的种种加起来,让柳时衣对还有心情和力气看热闹的殷裕格外不爽。
殷裕撇撇嘴,自知理亏,乖乖跑去问路边商贩怎么去地藏庙。他这个娇生惯养的身子,其实也早就腿脚酸痛,但一想到已经和沈溯同处一城,随时就有可能在下个街角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一下子就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立刻全力前进。
殷裕打听完路,拉着柳时衣拐入了一条巷子深处,说这是近路。这条巷子比较偏僻,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传来的狗吠声和远处游行的锣鼓声。柳时衣和殷裕在巷子里走着,并未注意到,他们身后,沈溯带着小姝路过了刚刚他们在的地方。而前方巷子尽头,则是一闪而过了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说是近路,结果也不知道是小贩说得不清楚,还是殷裕听得不清楚,他们鬼打墙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找到正确的路,堪堪赶到了地藏庙。
夜幕降临,那地藏庙的古老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神秘。这座庙宇外表看上去颇为破败,一看就没什么香火,夜里更是静得有些吓人,怪不得老乞丐会让他们来这里。
殷裕觉得这庙看起来阴森森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稍微往后挪了挪,强装无事地清了清嗓子:“要不,咱们再找找,万一能遇到师父或者沈姑娘呢。”
柳时衣懒得理他,她现在累得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现在就是殷裕忽然愿意去找他家铺子了,也得等她先歇息片刻再说。
于是她二话不说,直接就朝庙里走去。
庙内,从残窗照进的月光勉强照亮了那尊地藏菩萨像,菩萨面容慈祥,眼神深邃,身上却是落了薄薄一层灰。
大殿中央,一扇巨大的屏风将空间分隔成两部分。屏风之后,隐约可见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影,仿佛隐藏在黑暗中的幽灵。而在屏风前,一个魁梧的大汉静静地站着,他的眼神警惕而锐利,盯着对面的黑衣男人。
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刚毅而冷酷的面容——正是无命。
他手捧着月见刀,刀身泛着寒光,显得锋利无比,站在大汉面前,恭敬地低头:“主子,刀已拿到,还请您过目。”
大汉伸手去接月见刀,然而就在这时,庙门再次被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此同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这什么破庙,明明都没人来,门还这么难开,防鬼呢?”
大汉和无命皆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愣,循声看去,只见柳时衣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柳时衣被门框落下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刚一抬头,便看到了无命和大汉。
她愣了一下,借着月光看清了无命的脸,一时间竟是愣在了原地。
而对面的无命此刻也很是诧异,他嘴一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接触到柳时衣眼神的瞬间,立刻回过头去,对着面前的大汉一拱手:“主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换个地方再议。”
柳时衣回过神来,顿时怒火中烧,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日的遍地血色,以及无命手起刀落的样子。
眼看他此时手中还捧着月见刀,柳时衣更是眉头紧皱,径直冲着他而去。
愤怒到极致的时候,人反倒会笑出声来。柳时衣冷笑着,随手从旁边蒲团上捡了个残破的木鱼,烛光衬得她背光而驰的脸宛如修罗:“竟然是你。好,真好,我还愁去哪儿找你,现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大汉见状,眉头一皱,并不想和面前的女子纠缠,上面交代过,现在不能把事闹大。
他一把抽过月见刀,想要退回屏风后。然而就在这时,木鱼迎面飞来,准确地砸中了他的手。柳时衣带着雄厚内力扔来的木鱼,力道不容小觑,大汉痛呼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落地。他愤怒地看向柳时衣,正欲动手,屏风后却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走。”
大汉闻声,立刻转身向屏风后跑去。无命一愣,正要跟上去,却被已经追了上来的柳时衣拦住了去路。
柳时衣飞身而起,一把抢过地上的月见刀,带着一股狠戾之气,毫不留情地砍向无命。
无命却一改常态,并未动手,他躲着柳时衣毫无章法的攻击,只是不住地向柳时衣使眼色,拼命示意她不要冲动。
然而柳时衣此时已经恨得眼眶发红,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少女一手抬刀,步步紧逼,放声怒吼道:“杀了我的人,又抢了我的刀,你还想跑?”
说着,柳时衣手上的刀红光大作,她提着刀直冲无命面首砍去,无命闪身,险险避开,但刀气直接把那本就破旧的屏风从中劈成两半。
屏风应声倒地,而那后面,早已是空无一人。
无命见状,一脸懊恼。柳时衣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正欲再攻之时,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柳时衣,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无命说着,猛地将脸上的面皮一撕,露出了一个让柳时衣震惊不已的面容——那竟然是萧时!
柳时衣的刀停在半空中,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疑惑,这是什么情况?小石头怎么装成无命了?
月见刀又怎么在他手里?他来这里干什么?
萧时却来不及跟柳时衣多说什么,他快步跑向后门方向,想要去追那个已经逃走的大汉。然而从屏风后到后门处,只剩下了一地的灰尘和凌乱的脚印。
萧时紧锁眉头,他转身看向柳时衣,却发现她正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萧时的眼神像是见到了鬼怪一般。
萧时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冲她沉声说道:“先走,这里不安全。”
然而他走了两步,却发现柳时衣还呆立在原地,无奈地回身,一把拉起柳时衣的手腕,快步走出了这座破败的地藏庙。
庙外,夜幕低垂,地藏庙的周围被一片肃杀的气氛所笼罩。柳时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萧时冲庙顶喊了一声:“魄风。”
魄风如鬼魅般从梁上跃下,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看着柳时衣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憋回去了心里想说的话,这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脑子笨得快比上殷裕了。
萧时冲他使了个眼色,他身形一闪,便朝着庙后疾驰而去,紧追着那两个刚刚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
柳时衣这才回过味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不论萧时为什么伪装成无命来这里,她刚刚可能都坏了他的事。
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看向萧时。
“你、你干嘛扮成那家伙的样子,还拿着月见刀啊!”
萧时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看着她的眼睛问她:“你身体怎么样了?”
“柳时衣、柳时衣!!我跟你说——”
殷裕开心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有些微妙的氛围,只见小少爷兴冲冲地小跑过来。他手中还拿着两根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糖葫芦,满脸兴奋。
然而,当他看到站在柳时衣身旁的萧时时,话音戛然而止。一张娃娃脸上,双眼瞪得老大,像是被人一拳打中脑门儿一样,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哇地一声冲了过去。
“师父!师父啊!!我想死你了!!你怎么会在这啊——”殷裕直直冲着萧时便扑了上去。
萧时眉心一跳,面无表情地微微一侧身子,躲过了殷裕的拥抱。他往后站定,淡淡地看了殷裕一眼,但面上神情却明显在警告对方,敢抱我你就完蛋了。
殷裕一个急刹车,举着糖葫芦的样子有点傻气又有点委屈。他瘪着嘴,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样:“师父,我可想死了你,你都不知道没你在的日子,我们受了多少委屈!”
柳时衣白了他一眼:“告状是吧?受的委屈都怪谁啊?”
殷裕缩了缩脖子,没敢再说话。
萧时看了看天色,一如既往地对这种斗嘴毫无兴趣,只是对二人说道:“走吧,先离开这里。剩下的,回去再跟你们说。”
柳时衣和殷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不安。
问不问?殷裕用眼神提问。
柳时衣摇了摇头,当然不问,她刚刚坏了石头的事儿,此刻正提心吊胆呢,巴不得石头先不提刚刚发生的一切。
师娘都这么想了,殷裕自然也没有再问东问西的道理,于是乖乖点了点头,准备跟着萧时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之际,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响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