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府前院正堂。
句老爷沉着脸色端坐上首,其余十位长老依序位列左右。
“方才我所说句家城中进了毒修一事,不知诸位长老作何猜想?”句老爷手指轻点在扶手上,不动声色地观察众人的反应。
大长老手中正端着茶盏,借着饮茶的间隙,打量在座的其他几人。
二长老两道长眉锁的很紧,面色凝重,显然既意外又忧虑。
三长老平素一贯是挂着笑的,这次却也少见的忧心忡忡。他毫不遮掩左右张望地动态,看来全无主意。
四长老是前两年新上任的,算得上屋内的年轻人。他的脸色当然也称不上有多好,但似乎愤懑之色要更多些。
五长老面上依旧冷冷的,叫人看不出端倪。他身边坐着七长老,除了在句老爷话音刚落时偷偷瞥了一眼五长老以外,也再没什么反应。
六长老与八长老并排而坐。两人俱是诧异与怔愣。
九长老和十长老分列末尾,只都看向句老爷,似乎是在等他拿主意。
句老爷给了众人些消化此事的时间,随后淡淡收回点在扶手上的手指。
大长老开口道:“我句氏在仙界屹立多年,家主更是威名远播。如此明目张胆要句氏难堪之事也已多年未有发生过。依我看,是否这毒修在句家城蛰伏多年,近来几桩异事都是其所为。却不知诸位可曾记得我句氏何时得罪过哪个毒修门派,以至对方筹谋如此之久?”
“几桩,异事?”五长老突然疑惑道,“我只知,家主府邸中毒一事,倒不知,此间竟还有别事?”
“家主方才不是都说了吗,那毒修在句家城蛰伏多年,几番下药害人梦游,这还不是异事?”九长老理所当然道。
“这说不上是什么异事吧?想来无非是那毒修夜间在城中探查之时不慎被人撞见,为隐匿行踪而下毒罢了。”七长老出言反驳。
“这天下之大,总是什么人都有的。从前句家城也不是没来过惯爱潜踪隐迹的修者。再说了,家主也说,这几年间骤发梦游症的人不过尔尔,这些人此前此后也皆无甚异常与不适。兴许不过是城中又来了个不爱见人的散修罢了。”五长老接过话头,细细地拆解定论。
“这么说,五哥认为府中中毒一事另有主谋?”十长老疑道。
此处称五哥,并非指其二人乃是亲兄弟。这是句氏历来的传统,十位长老以最初所辖各脉分支排序为名,互称兄弟,与年龄资历无关,只意在强调句氏虽枝布叶分,但到底彼此亲厚,如兄如弟。
五长老不语,却抬眸看向未再作声的句老爷。
三长老见二人视线相对,当即解围道:“五弟这话倒也没错,却有此可能。但家主的推测也有道理,毕竟这些年来,城中再无它事,也未曾出过什么可疑之人,又没听闻哪家门派的修者偷溜进城的事情。这么联想起来,确实也有可能是那毒修先令小少爷查验不出灵根又望府中投毒的。不过当然五弟的看法也有道……”
“三哥觉得,小少爷的事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五长老这话听来是打断了三长老,眼神却仍落在句老爷的身上。
三长老咽了口口水。所谓无事惹得一身腥。谁都不敢明摆着将句荷的事与外人突袭搭上线,他却想浑水摸鱼把这话一笔带过,当然有人不肯罢休。
“呵呵,老五,一切都是推测嘛。你推测几件事互无关联,自然就有人推测几件事皆是一人所为。咱们今日不正是来讨论出个最贴近现实的结果的吗?”三长老又露出一贯的笑容,那种众生都对所以屁用没有的笑容。
“所以家主认为,小少爷不是没有灵根,而是有歹人作祟,干扰了结果?”七长老干脆把话挑明。
“家主……”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句老爷终于开了金口,打断了大长老的辩护,“上次,在府中中毒,我们查出毒修的蛛丝马迹之前,在座诸位就已经达成共识。幼子无端不能通过天石验出灵根实乃仙界未有之异事,出于为句氏考虑,此事不便公之于众,究竟其原因如何,还需慢慢查验。”
句老爷平静道:“五长老,可是如此?”
五长老收回视线,微乎其微地“嗯”了一声。
上次,他们几人多番拉锯,最终的确定下了暂时搁置句荷验灵根失败一事。搁置就是暂无定论之意,既暂无定论那无异于任人揣测。否则五长老与七长老又如何会在此事上轻易妥协。
“可是谁曾想,异事竟就此接踵而至。先是我府中中毒,又顺藤摸瓜查出一神秘客早在城中落脚,而我们在座竟无一人察觉。这一桩桩异事连在一起,怎么能不惹人,多疑呢?”句老爷没有明说这三点有关联,只说,如果有人猜测这三点有关联那也是很正常的。
这个时候,五长老若要再反驳他,那就显得目的性太强了些。
“呵,是。是我没有家主思虑周全了。”五长老只得以退为进。
但如此一来,谁也不能再盖棺定论将句荷的事直接推卸到那虚无缥缈的毒修身上。五长老初时的心思也不算荒废,句老爷这步棋走得也不算尽如其愿。
二长老却在这无色的硝烟中清咳了一声。
众人神色当即都有所收敛。
“小少爷的事,既说容后再议,那便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要查清究竟这个所谓的毒修是否真实存在。若存在的话,又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何要对家主府邸下手。家主以为呢?”二长老的音色很低沉,像沉重山石落地时的闷声,无论谁遇见了这尊巨石都只有主动让路的份。
“是,二长老所言,正是我今日将大家请来府中的原因。”句老爷点头,“所以,大家,还有什么往日未曾注意到,而今日突然想起的或许有关的异事吗?”
九长老听了这话,率先发言开始絮叨自家分支这些年来大大小小啰哩吧嗦的家事,企图发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精神积极参与家族事务。
五长老在这间隙悄悄瞥了七长老一眼。七长老随即心有不甘地闭上了自己欲言又止的双唇。
这场句氏高层会议开了有两个时辰,但最终并未产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句老爷拍板令各长老自今日始在族中与城中搜罗与那毒修可能有关的任何痕迹便算作结束。
众人起身,面上倒很是亲热地互相道别,唯有二长老沉着面色,仍坐在木椅上。
“老五。”
原本即将踏出正堂门槛的五长老停了步。
是二长老在唤他。
七长老比他快两步,刚踏出正堂,转头来看他。
“你先回去吧。”五长老冲七长老点点头,随后从容转身走回室内。
待众人皆三两散去,正堂中只余下句老爷、二长老与五长老三人。
“句欢。梓疏。”
句欢正是句氏家主,句老爷的大名。而句梓疏,便是五长老。
“二哥。”五长老回应道。
“我年纪大了。在这个位子,也坐了很多年了。”二长老悠悠开口。
“二哥,您老当益壮,别说那种话。”
“我的意思是,我老眼昏花,许多小事,我看不见了。”二长老抬眸看了眼句老爷,又看了眼五长老,确认二人都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后,又道,“可这次,是大事。若真有外敌来犯,既能藏身多年不被你我察觉,又能一击即中闹出如此大的事端,那么这就是句氏的劫难,而不是你我哪一个人的劫难。你们明不明白?”
五长老抬眸半是怨毒,半是嫌恶地瞥了句老爷一眼。
句老爷面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二长老的意思,我想五长老一定会明白的。”
“那么家主呢?”二长老却紧盯着句老爷。
“身为句氏的家主,自以句氏为重。”句老爷回道。
“好。梓疏?”
“二哥的苦心……我明白。”五长老垂眸,视线落在地面上。
“唉……”二长老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却还是忍不住叹气,“家主,我就先告退了。”
二长老起身,对着上首的句老爷拱手一礼。
“二长老慢走。”句老爷微微点头受了。
“二哥,我送你。”五长老也起身走上前扶住二长老的胳膊。
二人缓步走出正堂。其间句老爷端坐上首一动未动,五长老坚定向前没有回首。
“梓疏,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二人步步走出句府,二长老才低声道,“但若句氏不存,你想的那些也都是虚妄。”
“二哥,我没想过……”
“我知道。”二长老摆手,“你是什么人,我清楚。他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但只要是为了句氏好,谁是谁非,不重要。”
二长老最终拍了拍五长老的手,自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