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有预期，但是在大晚上接到这样的电话，柯凡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姜牧野什么时候让她有过这种担心了，柯凡打完电话也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一下，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当姜牧野又叫了一声“文老师”的时候，文小鱼才缓过神来，有点儿不好意思，嘴里小声对着正望向自己，等待她开口良久的姜牧野说：
“谢谢。”
姜牧野没有回声“不客气”，又看了她两秒，反倒是对着站在一旁，脸上已经被职业微笑挤满的杨新民说：
“杨叔，真是还要麻烦您亲自跑过来一趟，大晚上的，真是谢谢。”
杨新民堆笑许久，嘴角有点儿僵，顿了顿，闵了下嘴，换了一下表情，继续说：
“嗨，说什么谢，那不见外了吗。我跟你妈都是老同学，老朋友了，当初你爸……”
“爸”字说了一半，杨新民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好像说错了话似的，赶紧搪塞了一下，继续说：
“你妈也是找到我，说让我在你A市多帮帮你，这么多年了，我是一点儿点儿看着你成长的，工作上肯定有好多不如意，但你从来没找过我，今天你这是头一次开口，我于情于理都得来啊。”
然后看了一眼文小鱼，画风突转，说：
“这是你女朋友？”
姜牧野没说话，但这种行为饶是谁都会觉得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文小鱼也是常人，常理更是懂，见旁边的人没回，想立刻解释，但杨新民没给她机会，在文小鱼提气，准备要说话的空档之时，杨新民的脸上又露出和刚才一样的微笑，抢在了文小鱼之前，说：
“年轻人，我懂。”
边笑边说，
“都是从年轻那时候过来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野是个好孩子，就是从小话不多而已，其实他这次打给我，你能看出来，他是在意你的，是吧？”
这话赶话的速度和内容堪比火箭上天，怎么就一跃变成了女朋友？
文小鱼觉得自己可能和赵安琪刚才的对峙消耗掉自己太多的“元气”，怎么到这时候该反驳了，嗓子眼儿被缝起来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文小鱼说不出来，姜牧野又不接话，那就变成杨新民自己唱独角戏，妥妥的修罗场，让杨新民几度头脑放空，干在那里哈哈了几声。
好在一旁的柯宇看出了三个人仨心思，赶紧凑到尬聊的三人中间。要不说柯宇在哪里，哪里欢乐多，绝不会担心冷场的局面发生。凑上前，柯宇眼都笑成了一条缝，流露着狗腿一般的气质，救场如救火，文小鱼看了，都莫名的产生出了心疼他三秒钟的冲动。
“杨局，真是谢谢您，大晚上的亲自来一趟，您看这事儿弄的，我女朋友鲁莽了，本来我要是拦着就不会有下文了，结果火气太大，现在到让您跟着操心，真是对不起。”
说实话，这逻辑绝对在线，先捧一下，然后开始数落自己，绝对是承认错误的正确打开方式。
文小鱼在一旁听着三人的对话的同时，也已经做好了明天到了学校之后，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再上一次热搜，而且是实名，齐主任会找到自己，然后聊什么，她猜测的也是八九不离十，大不了就是又把她“雪藏”了呗，一年之内，不让评这，不让评那，反正只要结果她还在学校就行了，至于别的都是身外之物，爱谁谁。
再接着，就是那些爱嚼舌根的同事们背后指指点点，学生们投来异样的眼神，总之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可万万没想到，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姜牧野不按套路出牌，偏偏叫来警察，救兵一来，打乱了自己的打算。
杨新民今天的出警完全是给姜牧野他妈妈面子，再加上姜牧野作为A市，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纳税人，今天这一趟无论如何都得来，柯宇一打圆场，几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之后，杨新民收队，带着赵安琪几个人一起回了警局。
临上警车时，姜牧野又叫住杨新民，两人说了些什么，文小鱼离得远听不到，但是杨新民下一秒的动作，她看得清楚。
本来民警要给赵安琪铐上的手铐，被杨新民一把拦下，给民警使了个眼色，然后客气地跟姜牧野示意了一下，两人都冲对方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赵安琪不知道是装可怜，还是真害怕，眼见着泪如雨下，瞬间脸颊上湿了一大片，好看的苹果肌上闪着光亮，再上车的时候，已经花容失色。
文小鱼看着，心里已经猜出大半，姜牧野刚才指定是跟杨新民求了个情，让他给赵安琪点儿面子，别太难看了。对嘛，这才是姜牧野的聪明之处，当着文小鱼，杀伐果断，可是背后又开始心疼起赵安琪，在文小鱼眼里，他就是那个既当又立的楷模，活脱脱的渣男本男。
本来刚才的英雄救美，文小鱼觉得姜牧野还有那么一刻挺爷们儿的，没偏袒，也没护犊子，自己好像眼看就要被他的表象有那么一点点被打动，结果果然应了那句话：谁先心动，谁就输了。
像文小鱼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认输，看见姜牧野为了赵安琪那么一点儿面子，去找杨新民，文小鱼当下已经送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外加几个大白眼儿。
刘宇宁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看见赵安琪被带走，心里的痛快不以言表，直接从酒柜里抽出来一瓶香槟，对着大门口就是一炮，酒瓶里液体在她双手加快晃动的频率下，木塞砰的被弹开，香槟顺着瓶口喷涌而出，把那些一直坚持没走，看到最后一幕的观众们着实吓了一跳。
“来来，大家一人一杯，庆祝一下老板娘我在出师不利的情况下，峰回路转，扭转乾坤，一举夺魁，我请！”
台下的人才不管因为什么喝酒，喝的什么酒，他们觉得只要自己不用掏酒钱，庆祝什么都行。纷纷举杯，敬已经站在吧台上的刘宇宁。
文小鱼还在暗自骂自己不争气，蠢得要命，姜牧野简单的举动就能迁怒自己，影响到对他的判断，心里还在气儿不顺就听见刘宇宁已经开始嗨皮起来，心得大到什么程度才能在群架之后几秒钟就开始站上酒桌。
刘宇宁一杯下肚，感觉刚才的不愉快也一起被吞了下去，从那么高的吧台跳下去，稳稳落地，直接跑到舞台上，找到了几首还算欢快的曲子，放了起来，室内的气氛亦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了文小鱼来之前。
柯凡来的稍微晚一步，杨新民把事情处理的七七八八之后，她才匆匆来到现场。见大家都已经收兵回家，自己本想打道回府，结果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姐”。
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柯凡冲着柯宇打了个招呼，笑着迎了上去。
“姐，你怎么来了？”
“上司有难，我不得亲自到场确认嘛？”
柯宇笑了笑，若有所思，但没说话，柯凡看出了他的心思，怕他误会，赶忙解释，说：
“姜牧野今天用的是紧急电话，我怕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儿，早知道你在这儿，我就不来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柯宇已经听出了柯凡的意思，是极力解释，也是想封住他的嘴，怕他说什么不该说的。玩笑开对了，缓解气氛，但是开过了，恐怕就有人听者有意了。
柯宇又忙说：
“没事儿，事情都解决了，公安局长来现场了，叫人把闹事的带走了，一会儿就是去做个笔录，放心吧啊，也没什么大事儿，你要是有事儿就先回去，我在这儿善后。”
“赶紧去吧，那我先走，里面那位你照顾一下，别喝太多酒，不是还要去做笔录嘛？”
正说着，柯凡不经意间看见马路对面不远的地方，几辆警车的位置，文小鱼和姜牧野正站在一起，和杨新民说着话。可能是刚刚经历了一些事，两人面上都没什么表情，反而杨新民脸上露着笑意。高大身影旁的文小鱼显得格外娇小，从她的方向看，好像是文小鱼正依偎在姜牧野怀里。
柯宇顺着柯凡的目光看向远方，视线又落回到柯凡身上，唇角微微向下，抿着嘴，这个时候的确什么都不能说，也不用说，多说无益，让她自己消化，慢慢释怀吧。
和柯凡告别，柯宇回到酒吧大厅，最先入目的就是刘宇宁正在摇头晃脑的在舞池里肆无忌惮跳舞，说是跳舞全身几乎没动，只是头正在低的很深跟着音乐摇晃。幅度不大，但是很明显弱弱的节拍都恰好落在了点头的一瞬间。
柯宇忙冲上前，本来想要带着怒气，但又莫名的生不起气来，跟刘宇宁说：
“宁，我们马上得跟着他们去一趟警局，录口供，你别喝那么多，小心一会儿警察抓你。”
听到“抓”字，刘宇宁就又开始回想刚刚自己吵架的一幕，明明一个大活人，有嘴有手，怎么一开始就让赵安琪占了上风？心有不甘，但脑子已经跟不上嘴，慢了半拍说：
“我知道，不就是去录口供嘛，我有分寸，你放心，我喝不多。凭什么抓我，抓的不应该是赵安琪嘛？”
声音逐渐放大，等到了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显怒火也跟着上来，柯宇就知道刘宇宁这三杯倒的毛病要阻挡不住了，忙趁她不注意，抢下她手里的酒杯，连哄带骗地拉她出门。
“柯宇！这儿！”
出门，柯宇拉着迷迷糊糊的刘宇宁，正想找到自己的车子一起开到警局去，突然听见有人叫他，四下找了两秒，是文小鱼，正站在一辆警车前向他们招手。
柯宇扶着怀里的人往文小鱼那里走，突然马路上贴着道边，开来一辆黑色私家车，柯宇正有意绕行，突然车灯远近光交替了一下，闪的柯宇有些不耐烦，看过去发现这不姜牧野的车嘛。
姜牧野将车停好，下了车，简单开口，仅两句话：
“反正都得一起去，上车。”
这次柯宇没见文小鱼拒绝，倒是很爽快的上了姜牧野的车，并且熟练地拉开了黑车的副驾驶，麻利的进了车。等车门“砰”的一声关好，柯宇准备带着刘宇宁进后座的时候，他好像分明看见姜牧野眼里带着宠溺。
柯宇严重怀疑自己眼睛瞎了，将刘宇宁先靠在车身上，用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姜牧野已经进了车里。
空气中散发着奇怪的气息，柯宇想问又不敢问，这时候能说会道的那张嘴，闭的死死的。
一路上，前座的两个人从始至终未说一句话，文小鱼反正是一直目视前方，没看给其他事物一点儿的留恋。姜牧野偶尔看一眼后视镜，视线回到前方的时候，眼神总会瞟上一眼身边的女人，柯宇坐在副驾驶身后，始终如一，看看刘宇宁，抬头盯着姜牧野，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要不是因为现在的时机不对，他早就张口调侃了，你姜牧野居然还有这个时候，而现在，他只能弱弱地问一句：
“一会儿我们说什么？”
“说什么？当然是实话实说，我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再惨也就是这样了，小鱼都已经兜底了。”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喝醉了什么都敢说，看明天清醒的时候刘宇宁不自己抽自己嘴巴的。一个开酒吧的，却能被一杯香槟轻易喝趴下，说给谁听都感觉是个笑话，但是现在，柯宇只怪自己没有能及时捂住她的嘴而后悔着。
文小鱼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继续看着前面的路，想着一会儿要说的话，车内变得一片死寂，密闭空间内，只能听见几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已经很晚了，马路上的车辆逐渐减少，姜牧野开着车子跟在警车后面，从远处看，五辆警车，两辆私家车，拉起了一条一百多米的车队，不知道情况的，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一样。
酒吧离着警局并不远，车程只有十几分钟，刚才也是柯凡第一时间给杨新民打了电话，从接警到出警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可想而知杨新民对这事的重视程度。警车里押着赵安琪的警察，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姜牧野对于杨新民来说绝对是个重要的人物，否则不可能因为几个女人，这么兴师动众的亲自到场，恐怕一会儿审讯和做笔录，也都要亲力亲为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目的地，A市公安局大楼门口，杨新民的车在第一辆，放行的时候他特意下车过去指了指身后的几辆车，跟门卫说：
“今天我有审讯，后面的车和我们一起的，放行吧。”
门卫并没有多问，只是在车进入院子之后，在来人登记的本子上签上了车牌号，莫名觉得最后一辆黑色路虎的车牌号很是眼熟，想了许久，等到车都已经开得老远，消失在视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好像是A市有名的企业家姜牧野的座驾。
杨新民下了车，文小鱼一秒也不想在车上多待，车停下的那一刻她就迫不及待，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姜牧野看见有些无奈，但是又能说什么，只得轻声叹了口气。
柯宇也带着晕乎乎的刘宇宁下了车，就算是姜牧野的无奈再小声音，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四个人，刘宇宁和柯凡走在前面，姜牧野和文小鱼跟在后面，正要上办公楼台阶，听见后面有一声急刹车。柯宇注意力都在刘宇宁身上，所以压根儿没在意，后面两个人齐刷刷扭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车还没停稳，车后门就打开，先看到的是一双棕色坡跟的高跟鞋，随后一个女人从车里探身出来，看见人的那一刻文小鱼本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突然微微蹙眉，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姜牧野也是看不出喜怒，同时停在原地，等着女人朝他们快步走来，是赵会芝。
“小野。”
赵会芝先开口叫姜牧野，对半米之隔的文小鱼视而不见，脸上堆着笑。
姜牧野出于礼貌，回了赵会芝，
“赵阿姨。”
没有多说半句话，让两人的对话陷入了僵局。
迈步走到姜牧野身边，赵会芝眼睛眯成一道缝，尴尬之情尽露，陪着笑说：
“小野啊，你看阿姨有阵子没看见你了，回头你妈再来看你，阿姨请你们吃饭。”
赵会芝到这里来干什么，在场只要认识她的人都心知肚明，文小鱼当然也不例外。
姜牧野最看得这种虚头巴脑的客套，当即并没有因为赵会芝是长辈儿给什么面子，直接说：
“赵阿姨，您有什么话直说，我们几个还要进去做笔录，别耽误了人家警察办案。”
话说的言简意赅，赵会芝的老脸也在此刻丢尽，但毕竟经事多，所以依旧面不改色地说：
“小野，既然这样，阿姨就不绕弯子了，阿姨知道这次安琪给你添麻烦，她其实没什么恶意，你也知道她的心思，就是赌气的成分多一些，看在阿姨和你妈这么多年朋友的份儿上，你让安琪给你赔个不是，说个对不起，真心实意的，这事儿咱们就这么过去了，行不行？毕竟她刚上班没多久，和阿姨又在一个单位，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谁都不好。”
赵会芝的话在场人听着都没什么毛病，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是给女儿求情还是给自己留面子呢？到头来还是怕自己在学校抬不起头，见不得人呗，赵安琪要不是因为和她一个单位，她就真的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