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含笑出了房间。
有魏行提供的消息,他对查明真相多了几分把握。
然而这一幕在门外两个下人的眼里却是另外一层含义。
“大公子这是……爽了?”
“肯定是,否则他怎会有那般满意的笑容?”
“会不会是问出了更多的秘密?”
“不可能,你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审,连凤阁御史李振与弟媳通奸这种事都审出来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嘶——这么说大公子他真的……”
“嘘,小点声!”
二人说罢,各自回头看向屋子。
“这狗娘养的!”
……
许良不知道二人所想,离开后开始盘算如何利用这位姚公公去查证据了。
按照魏行所说,陈参进宫经常是用宫中例行采买的马车掩护。
具体路线、马车、时间等,也都经常变化。
许良知道这是宫中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拿此做文章,故意做成流动性外勤岗。
在宫中,想找一个太监不太容易。
可若知道了他的底细跟岗位,想找到就简单了。
但他不会这么直不隆冬地去找,而是打算通过大太监洪公公来找此人。
洪公公是大内总管,对他印象不错。
原因嘛也简单:自他被萧绰召见时起,每次进宫见到洪公公,他都会塞个十两二十两的银子作为带路费。
似上次他被萧绰“禁足”,洪公公还投桃报李地暗中给他送去被褥、吃食。
后来兵部尚书冯源只是暗地里发了几句牢骚被其听到,洪公公还专门为许良鸣不平,在萧绰跟前告黑状!
事实上,许良这种人也的确让洪公公放心。
别的朝臣平时不给银子,塞银子就是有事相求。
哪像许良,给的十两二十两谈不上多,却绝对不少。
最关键的,是许良虽给银子,却从未在他面前打探消息。
许良之所以这么做,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似他这种靠出主意在朝廷立足的,尤其容易招人恨。
他需要关键时候用这层关系的时候,对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关系,要靠平时打理,而不是遇到事时。
眼下,就是他用这层关系的时候。
为免被有心人察觉,他没有专门去找洪公公,而是等着陛下召见的时候趁机问问,亦或者是上朝前后的时候。
只是他今日刚见萧绰,应该是没诏令了。
他耐着性子完善计划,并不着急……
陈府。
陈参坐在书房内读书、批注。
陈元敲门而来,“老爷,宫中有密信传来。”
陈参伸手接了腊管,面露凝重。
他刚从宫里回来没多久,怎么又来密信?
待看了信,他目光骤缩。
“竟召见了许良,这,这……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陈参攥拳,想要砸在桌案上。
可想到事情已经发生,他现在该做的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沉吟良久,他快速放下信,提笔写了一行小字,交给陈元,“去将此物送到太师府,亲自交到老太师手上。”
“是!”陈元看也不看纸条,伸手折好,当着陈参的面从桌旁取出一个信封,盖上火漆后才转身离开。
陈参则换了衣服,坐了马车,往城中一家书肆而去。
隔着老远他便下了马车,如寻常客人一般步行进了书肆。
书肆占地极大,一楼为书柜,内陈各类书籍。
二楼为茶社、棋社。
不少文人雅士在此品茶、对弈。
陈参进了茶社,付了银子,领了手牌,越过二楼,直奔三楼雅间。
雅间内棋、书、茶等一应物事齐全。
陈参走了进去,坐于支踵上,等店家捧来茶、水,便亲自动手烹茶。
不多时,茶叶便如风浪中的扁舟,浮浮沉沉。
陈参倒好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对面,闭目沉思,任茶香袅袅。
好一会,雅间门开了,一个身穿便服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满脸褶子,白须垂撒,一派睿智老者模样,正是老太师甘隆!
陈参正要起身,却被老者摆手拦下,便重新坐了回去。
“太师,请!”
甘隆端起杯子品了一口,轻轻点头,“你的茶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太师谬赞。”陈参垂首。
甘隆放下杯子,“说吧,这次找我何事?”
陈参不答反问,“今日令爱是不是进宫了?”
甘隆皱眉,盯着陈参看了又看,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好一会才问道:“你又进宫了?”
陈参点头。
甘隆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茶杯,将里面茶水、茶叶一股脑地全倒进嘴里,如牛嚼驼饮,酷嗤酷吃人嘴角汁水迸溅。
看样子像是恨极了某人,以茶水代之,将其生吞活剥一般。
陈参默不作声,只是微微垂首。
“你该死!”甘隆低沉着嗓音怒斥,“甘稚也该死!”
“你们这一对奸夫淫妇,都该骑木驴、浸猪笼!”
“你们两个,生生把甘家、陈家架在火上烤!”
陈参把头低得更甚,任甘隆怒骂。
待其骂累了,便又续上一杯茶水。
甘隆仍旧是端起茶水就往嘴里灌,咕嘟嘟一阵响。
他盯着陈参咬牙切齿,“说话!”
陈参这才点头,抬头正视甘隆,声音平静,“太后今日召见了许良,要把棠儿许配给许良……”
不等他说完,甘隆就低吼出声:“这个蠢货!”
他随即又看向陈参,“你不是进宫了吗?是不是你给他出的主意?你是想当太上皇想疯了吗?还是你觉得陈家人太多了?”
“不是我。”陈参轻轻摇头,“我跟她说了旁人都有可能,独许良不可能……”
甘隆摆手,满脸不耐,“我会进宫一趟,告诉她别跟一头蠢猪一样整日做梦。
陛下若是申斥,大不了我扛着便是,你就不要出头了。”
“真不知道老夫是哪辈子欠你个狗娘养的,英明一世,如今却要给你擦屁股!”
陈参却摇头道:“麻烦的不是此事。”
“嗯?”
“太后说,棠儿发现许良离开西宁宫见到了六殿下,六殿下跟陛下说话……
而许良,似在对比六殿下跟棠儿的长相……”
“你说什么!”甘隆身子晃了晃。
“许良可能察觉到什么了。”
“你……”甘隆攥紧茶杯,目光却死死盯着陈参,哑着声音怒骂,“陈参,陈参,你个狗娘养的!老夫干你仙人板板!”
陈参面皮抽搐了一下,却点头道:“若如此能平息老太师怒火,陈某并无意见。”
眼看甘隆就要发作,他赶忙出声,“事已至此,老太师动怒也是无用。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事后老太师要打要罚,陈某绝无怨言!”
甘隆再也忍不住,抬手一拳砸在陈参面门上。
陈参并未躲避,只是捂着脸一声不吭。
甘隆又抄起手杖狠狠抽在了陈参背上,后者仍旧不发一言。
甘隆已是气喘吁吁。
二人对视无言。
良久,甘隆沉声道:“三个法子。
一,改天换日。
二,壁虎断尾。
三,解决不了麻烦就解决麻烦的来源。”
陈参放下揉脸的手,沉声道:“改天换日风险太高。
且陛下亲掌禁军、大内高手。
若不能短时间内一举定朝局,则大乾动荡,内外皆不利。
则你我不仅成为乱臣贼子,也势必成为大乾罪人!”
甘隆冷笑不迭,“真没想到,你一个弑君之人竟然满嘴仁义道德,要做那忠臣栋梁,真是要笑掉老夫的大牙!”
陈参面露痛苦之色。
甘隆继续嘲讽,“别猫哭耗子假慈悲,这第一法敢不敢?干不干?
做成了,你我从此再无需担惊受怕。
若不成也无妨,左右甘家、陈家本就犯了大罪。”
陈参身子微微颤抖,面露挣扎。
好一会,他才艰难摇头,“不……”
“那就选择第二法,简单一些。”甘隆冷笑。
陈参艰难开口,“敢问老太师,这‘尾’是谁?”
甘隆嗤笑,“明知故问,当然是萧衍那个孽种!
他一死,一了百了。
这世上唯一能证明你陈参做过的那些烂事的证据就此烟消云散。
而且此举不用你担风险。
甚至陛下对此事都乐见其成。
甘稚那贱人此后也会安享晚年,死后极尽哀荣……”
不等他说完,陈参就不住摇头,“不,不要!”
“衍儿是我跟稚儿的唯一骨血,没了他,稚儿还怎么活……”
甘隆怒极反笑,“陈参啊陈参,你这嘴脸真该去长乐坊当婊子!
真是既想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既不想当乱臣贼子,又不想辜负贱人。
既相当忠臣孝子,又不想担杀头的罪责……”
陈参此时再难维持从容神态,从支踵上向前一跪,头重重磕在地上,“求老太师不要动此念,求您了!”
甘隆面露讶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陈参如此卑躬屈膝。
他深吸一口气,“那就只能杀了许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