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一天,吃完早饭,母亲出工干活去了,我领着弟弟正在家前玩,长胜赶着牛车从生产队仓库里出来,弟弟就问他:“你干什么去啊?”
长胜大名叫蒋东胜,是蒋东祥的弟弟,跟我家没出五伏,我应该管他叫二哥。
长胜说:“我去送棉花去,”又逗我俩:“你俩去不去啊?”
跟车的是小裂果,他也逗我俩:“去的话坐牛车拉你俩去。”
弟弟问:“路过长里庄我姑姥娘家吗?”
小裂果说:“路过啊!”
弟弟就拽着我说:“去吧。”
我说:“去什么啊?人家是上大程庄。”
可小裂果说:“我们是上房侍送棉花去,现在你俩坐牛车去,交完棉花回来时正好还给你俩拉回来。”
弟弟松开拽着我的手:“你不去我自己去。”他跑到牛车跟前就往车上爬。
我见弟弟执意要去,再说我也一直惦记着姑姥娘家种的花生,就也到了牛车跟前。
长胜见状问我:“你妈让不让你去啊?”
我说:“让我去啊!”母亲此前确实说过,但她说的是还让我姥爷领我去。
长胜听了就说:“那你俩就上车吧。”
牛车上装着一大包一大包的棉花,摆得很高,我和弟弟都太小,往上爬挺费劲,车上的小裂果伸手拽着,我俩才爬到车上。
车上装的棉花虽然很多,但没份量飘轻,虽然是牛车,走的也不慢。
其实,要去房侍,并不路过姑姥娘住的长里庄。从西蒋庄往西到马庙村,再往南走,到大李店村中间的供销社旁,长胜把牛车停下,让我俩下来,冲我俩说:“我们上房侍得直接往南走。”又指着往西去的叉道说:“你俩上长里庄从这往西走,不远了,一会儿就到。”又问:“你俩在你姑姥娘家住下不?”
我说:“不住下。”
他说:“那你俩回来时,还在这等着,我们到房侍交完棉花回来,再拉你俩回去。如果交棉花的人多,我们可能晚点回来,到时你俩在这多等一会儿。”说完赶着牛车继续往南走了。
我就领着弟弟往西走。因为上次跟姥爷去时,也是从这条路上走的,所以很快就到了姑姥娘家。
姑姥娘对我俩的到来非常吃惊:“这么老远就你俩小孩自己来的?”
弟弟说:“我俩坐牛车来的。”
姑姥娘说:“牛车?什么牛车啊?”
我说:“是上房侍送棉花的牛车。”
因为快中午了,姑姥娘就赶紧给我俩做饭。吃完饭后,我说:“姑姥娘,你不是说种的有花生吗?”
弟弟说:“我妈让我要花生来了。”
可姑姥娘说:“这都什么时候了才来要花生?要吃花生你俩早来啊!是在自留地里种了点,早就没了。”
我就说:“姑姥娘,我俩回家了。”
姑姥娘留道:“在这住下呗。”
我说:“赶牛车的说了,让我俩还到下车的地方等着去,他交完棉花回来,再拉我俩回去。”
姑姥娘听了就说:“要这样你俩就走吧。”
出了姑姥娘家,走出村子时,弟弟问我:“你不是说这里还有个姑姥娘吗?”
我说:“是啊!”
弟弟说:“咱俩再上那个姑姥娘家要去吧。”
听弟弟这么一说,我就领着他朝西南走去。那个姑姥娘住的村子叫申庄。到了她家,虽然我和弟弟都是小孩,但姑姥娘一家还是很热情的招待我俩。姑姥爷让姑姥娘:“俩孩子大老远来了,快给孩子做饭。”
我说:“我俩在长里庄的姑姥娘家吃过饭了。”
可弟弟说:“我又饿了。”
这个姑姥娘冲她那比我大两岁的儿子说:“我做饭,你和这俩小孩玩。”
我应该管她的小孩叫舅,虽然只比我大两岁,但比我懂事多了,拿出两三本小人书来让我俩看,给我讲画本里的故事。
这个姑姥娘给我们烙的油饼,她做好后,就热情的让我俩吃。
吃着饭时,姑姥爷问:“你俩来这里有没有别的事情啊?”
弟弟说:“我妈让我来要花生。”
姑姥爷说:“我们这里今年也没种花生啊!”
吃完饭,我俩走时,比我大两岁的小舅把三本小人书送给我说:“你爱看画本,这三个画本给你,拿回家看去吧。”
我和弟弟离开这个姑姥娘家,到了大李店村,在上午下车的地方,等着去房侍交棉花的牛车回来。等了一会儿,我领着弟弟进了供销社,站在柜台前,朝透明玻璃里面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看着。
但是,因为我俩一分钱也没有,也只能看着解解眼馋。正看着时,一个售货员走过来冲我俩说:“你俩怎么来了?”
我一看,这人是住在我家前院的蒋东兴,就说:“上我姑姥娘家去了。”
他问:“就你俩来的?”
我应道:“嗯。”
他又问:“你俩怎么来的?”
我说:“坐队里上房侍送棉花的牛车来的,再坐牛车回去,他让在这等着,他交完棉花就回来。”
蒋东兴旧社会在青岛的店里当过学徒。解放后回到家里,就被安排到供销社里工作。以前,因为经常和他家小孩在一起玩,知道他在供销社工作,也经常看到他骑自行车回来,但现在看到才知道在这里工作。他看看我俩,转身在放苹果的地方挑了两个大苹果,放到秤上秤过后递给我和弟弟说:“给你俩一人一个苹果吃。”
我俩接过苹果,出了供销社,都舍不得吃,揣进兜里,一会儿还拿出来看看,继续等着牛车。
牛车回来的真慢。我和弟弟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时,牛车才慢悠悠的回来,就说:“你俩怎么才回来啊?”
长胜说:“你俩等着急了吧!”
小裂果说:“这么晚了你俩还在这等着呢。你俩人这么小胆可真够大的,这要等漏了等不着你俩可怎么办啊?”
赶车的长胜就让我俩:“快上车吧。”
我俩上车后,小裂果说:“你俩不是说要花生去了吗?要来花生了吗?”
我说:“没要来,我姑姥娘说没有了。”
但弟弟说:“我俩有苹果。”
小裂果说:“苹果在哪儿呢?”
弟弟就把苹果从兜里掏出来说:“这儿呢。”
小裂果冲他一伸手说:“我看看。”
弟弟就递给他:“你看吧。”
小裂果接过去惊讶的说:“这么大呢?谁给你的?”
弟弟说:“连成他爸给的。”
蒋东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根成比我小叔还大呢,二儿子连成则比弟弟还小,还有个和妹妹小雪差不多大的女儿。
小裂果又说:“咱把这个苹果分着吃了吧!”
弟弟立刻说:“不行!”
小裂果又冲我:“小青,你说,咱们把这个苹果吃了行不行?”
我虽然心里不乐意,可毕竟懂点事了,也不好意思说不行,只好违心的说:“行。”
小裂果就冲弟弟:“你哥都让吃了,我吃了?”说着真把苹果放到嘴边摆出要吃的样子。
弟弟见状,惊吓得都哭了,边伸出小手去抢边说:“不能吃我的苹果,还给我!”
小裂果就躲闪着:“就吃!就吃!”
赶车的长胜见状冲小裂果说:“这么点小孩,你就别逗他了,把苹果还给他。”
小裂果听话的把苹果还给了弟弟,但又逗他:“不让吃苹果就不让你坐车了,你下去吧。”
弟弟两手紧紧拿着苹果说:“就不下去!就坐!”
小裂果说:“要不下车,我就再把苹果抢过来。”
弟弟嘴里说着:“不坐就不坐!”还真下了牛车,在后面跟着走。
小裂果冲弟弟:“我看你这小孩是宁要苹果不要小命了。”又冲长胜:“让牛快点走,给这个小孩落下,看他怎么办?”
长胜没吱声。
小裂果往前挪挪身子,拿过长胜手里的鞭子,边打牛边喊:“驾!驾!”
那牛拉了一天车,可能又饿又累了,一点也没加速。
过了好大一会儿,小裂果才冲弟弟:“那个小孩,上车吧,不吃你苹果了!”
天黑了,牛车仍慢慢悠悠四平八稳的走着。
牛车回到西蒋庄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母亲正在胡同口焦急的等着呢,她听到牛车的声音,立刻大声喊:“长胜,小青小红是不是跟你的车去了?”
长胜就回道:“是!”
母亲又问:“他俩回来了吗?”
长胜说:“回来了!”
母亲到了跟前说:“你俩上长里庄你姑姥娘家去,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这多亏有人看见你俩上了牛车了,不然我还得找你俩,找不着不得给我急死啊?”
长胜冲母亲说:“小婶子,去时我问了,他俩说你让去。”
母亲说:“没说让他去啊!去也没事,回来了我就放心了!”又说我俩:“你俩下车回家吧!”
到家后,母亲把两个又大又圆又的大苹果拴上线,挂在房梁上,对我们说:“这俩苹果这么好看,吃了就白瞎了。那样只能解一时嘴馋,所以不能吃。挂在这上边,馋了时就看看,总馋的话就一个劲的看,时时刻刻都在解馋,这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