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师孟贾果然在理事堂埋头处理着简牍，勤奋程度令仲明叹为观止。进了理事堂见其正奋笔疾书，便自顾自在一处客席坐下，却见圣女竟一路尾随跟了进来，在他旁边的客席跪坐了下来。
仲明纳闷道：“不是大祭师找我吗？你跟进来做什么？”
圣女嘟着嘴说道：“是找你啊，我就不能旁听吗？我好歹是圣女啊。”
嘿，这会儿把自己当圣女了，当初是谁哭着说不想再做圣女来着…仲明无语地想着。
这时候孟贾放下笔，抬头往这边看来，瞧了瞧仲明，又瞧了瞧圣女，没太当回事，开口道：“前几天收到消息，各方合力，竟当真剿杀了中山诸寨，迫得暴虎自戕，某听闻仲明首领居功至伟啊。”
“不过是尽人事，听天意罢了。”对此仲明还真没什么好吹嘘的，虽然神臂弓扭转战局有他的功劳，可那都建立在各方勉力抵挡中山诸寨进攻，给他留出了制造器械的时间，若非如此，即便他有通天本事要落得一死。
然则圣女却不这么想，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仲明，仿佛在说回头给我讲讲。
显然这不是孟贾想见仲明的原因，旋即又语气莫名地问道：“玄成送回来的简牍提及十月十五，各寨将于虬虎寨故址举行会盟，仲明首领觉得我拜火教如何？”
“自当是欢迎入盟啊…”话一出口便觉不对，这个面相阴鸷的家伙不会无端问一些废话，仔细一想就知道问题所在了，东山三寨与其说是三个寨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紧密的宗教组织。圣女，大祭师，长老，门长，门徒，稳固的金字塔结构，从上到下用火神信仰将所有人团结起来，这种力量使得过去五年中山诸寨对其无可奈何，同样的联盟恐怕也很难插手拜火教的三寨间的事务，到时候还是可能产生对立。
而且拜火教恐怕也不只是加入联盟这么简单，据他所知只要是个宗教都会有一项必备技能——传教。到时候是任其传教还是严禁传教？想到这里，仲明不禁头皮发麻。
“喂！你怎么了？突然间面色变得这么差，身体不舒服么？”圣女见仲明话说一半，脸色变得煞白，以为是身体不舒服，伸过手来探了探他的额头。
“我没事…”仲明抓住圣女的手，放了下来。
孟贾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说道：“看来仲明首领还没想好，没关系，回去好好休息，好好想想。”
仲明此时脑袋中一团乱麻，只得拱拱手离去。圣女站起来，来到堂中央，看了看仲明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孟贾，疑惑地问道：“孟贾叔叔，拜火教加入联盟有什么不对吗？”
此时堂里没了他人，孟贾竟一改阴鸷的面容，和蔼地看向圣女，温和地说道：“不是不对，而是有的事情不理清楚，后面会出大乱子的。仲明此子既然提出了联盟，他就需要帮我们把事情理清楚。”
圣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从理事堂出来后，仲明就踱步回到住处，慎、老七、老胡三人正饮着酒，阿耶木伤势初愈，只坐着与之聊天。几人见仲明回来，便招手唤他一同来喝。仲明本就苦闷，见这几人还喝得晕乎乎的，气不打一处来，夺过酒坛子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喝酒！”
众人皆懵了，这厮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老七一身酒气，声音也大起来：“你小子爱喝不喝，把酒给我！”
说着便要与仲明拉扯起来，还是阿耶木眼疾手快，夺过酒坛子放到一边去，把两人都劝开坐下来。
“仲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慎开口问道。
仲明便把刚才在理事堂的经过说与众人听，并解释了自己的顾虑。
“也就是说拜火教加入联盟的同时，三寨权力仍然会把持在孟贾手里，联盟议会的坐席他一下子就占去三个…”老七挠挠胡子，也觉得不对劲。
“传教，让拜火教在联盟直辖地界传播，值守的兵卒回到各自的寨子，又会向其他人传教，如果不控制，用不了多久整个雁形山都会变成拜火教的天下…”阿耶木眉头也皱了起来。
慎倒是不明白他们的顾虑，说道：“这有什么不好的？入我教者皆兄弟姊妹，莫问来处，但有困苦，万人义助！”
“那我问你，你在联盟当差，大祭师或者圣女宣布某位当家是教敌，发动教众群起攻之，你是听联盟的还是大祭师的？”仲明似笑非笑地问道。
“那当然是…”慎第一反应是“办他”，然而也觉得不妥，讪讪地说道：“不会吧，圣女和大祭师不会下这种命令的…”
“再有哦，咱就不说联盟内部，就说外部势力，大祭师说他们是教敌，得打，联盟议会说要与之和平共处，你说咋办吧？”
“打？”
“那联盟不就成了摆设了？”
…
讨论了一下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老胡有些暴躁，嚷嚷道：“他个老祖奶奶的，信个教还这么婆婆妈妈的，干脆都让他们改信我狼神，随他阿母的萨满说什么，那些牧民还是得听可汗的！”
忽然，仲明心中微动，政教分离？宗教改革？随即看向慎：“慎，你跟我们说说你们拜火教的教义吧。”
…
入夜，山雉的葬礼开始了，他的遗体被放置在篝火之上，依照拜火教的仪式火化。在拜火教看来，火神是至高无上的唯一真神，篝火是火神给予凡人投入他拥抱的媒介，门徒死去也是通过篝火去往火神为他们创造的新世界。
当熊熊火光将山雉围拢住时，老七上前抬起双臂，大声用屠龙寨的祝词送兄弟一程：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仙人抚君顶，结发受长生！”
仲明与阿耶木、老胡相视一眼，一同上前来和声唱起来。慎受到感染，也一同唱了起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山猪擦了擦泪水，默念着他们唱的词，看着篝火中飘散向夜空的余烬，心想着：“山雉，你就在星空好好看着吧，雁行山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