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天高兴得不行,看哪哪新鲜,上次从项目部出来都不记得过去多久了,此刻的他,就像一个获得假释的犯人,整个人都浸在自由的空气中。
但杰西呢,吃过饭后他就变得心事重重,而且,不停的打电话接电话,显得很忙碌的样子,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焦躁起来。
他在电话里快速的用葡语说着什么,徐云天也没有听懂。
徐云天平时印象中的杰西,每天都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
哪里有安工纠纷他就去处理下,没有就到处聊聊天,热了就找阴凉的地方闲逛,饿了就让安工厨师专门给他做一餐,俨然一个营地甩手掌柜的样子。
杰西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徐云天不禁有些好奇。
在杰西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农贸市场,琳琅满目的蔬菜瓜果摆得到处都是。
这个菜市场显然很少或者完全没有中国人光顾,每个人都立刻成为了店家与顾客们眼中的显眼包。
徐云天甚至想买些水果和蔬菜回去,毕竟这种机会太难得了。
可是,福建老板和他的老乡们却丝毫没有打算要考察市场的样子,他们神色异常的匆匆钻出市场,说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让徐云天催促杰西速速带大家离开。
杰西略显吃惊,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马上带他们走起了另一条路,这条路弯弯绕绕,深入其中后徐云天才发现大家已经身处典型的贫民区了。
大片用木板、铝片、碎砖、塑料布搭成的矮破小屋随处可见,一些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和大人好奇的看着来人,仿佛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鬣狗。
几个中国人在这里显得尤为突兀,就像几只羊突然闯入了狼群,把狼们也弄得一愣。
徐云天突然意识到其中潜在的危险:现在突然天降几个大汉把所有人绑了抢了甚至宰了,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事实上并非他疑神疑鬼,这种事在安哥拉并不少见,经常有中国人被抢被绑票被杀的新闻出现在当地华人报上。
原因无他,华人有钱又缺乏保护,这样的移动钱袋子自然会吸引不法分子的注意。
而且此类恶性事件以当地警察的腐败和无所作为程度通常不会破案,所以针对华人的犯罪行为可谓愈演愈烈。
退一万步说,破案了又能怎么样?
你人都变成骨灰了,破案能帮你聚土重生吗?
眼下,显然惯于走南闯北的福建老板们更有经验,他们应该是在杰西把大家带到农贸市场就隐约感到不对了。
因为事先已经清楚告知过杰西,他们要找的商铺是那种临街且四通八达的敞亮铺面,这种乱糟糟又偏僻的农贸市场显然有违老板们的选址要求。
还想什么?赶紧跑!在这些老黑反应过来之前!
每个人几乎是连走带跑的往外冲,杰西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这群中国人,杜总一边打电话给华通一边快步走。
万幸,走了约十来分钟,他们终于赶到了大路上,看到华通光溜溜的头和停在一旁的皮卡车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几人飞快的上车跑路。
事后,福建老板们和徐云天在项目部喝茶压惊,他们分析下来,杰西极有可能是提前联系了一帮劫匪埋伏大家。
可鬼使神差的是,他们迷了路或者说【业务】对接没弄好,这样大家才能侥幸逃脱。
另一种可能是,以上都是中国人处于异国他乡的被害妄想,只是杰西错误理解了老板们的开店选址需求,所以才把他们带到了那个农贸市场。
但这样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不带领我们原路返回,而是往更混乱危险的贫民窟里钻。
又或者他自己也不认识路?然而根据以往徐云天跟杰西相处的经验,很少见过他碰电话,他那手机基本上是个摆设。
唯独这次出行时,他反而不断的在接电话和打电话,神色慌张和焦急,委实可疑。
这可是距中国上万公里远的安哥拉,是方才结束内战3年的2009年,是百废待兴、民生凋敝、社会秩序混乱、匪徒雀起、官僚腐败的首都罗安达。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安全第一,谁也不可能在这种岌岌可危的环境下扮演傻白甜。
除非他想提早几十年躺棺材板。
这之后,在福建老板们的授意下,大家有意冷落了杰西。
杰西也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除了工作上的基本联系外,与徐云天再没什么私交了。
徐云天将整个故事在qq上跟国内的朋友聊起来时,他们大都说徐云天和老板们疑心病太重了。
只有大学室友胖子,他认为徐云天确实经历了一场可能的抢劫或绑票。
“云天,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安哥拉我倒是不知道,但是我看过新闻,在很多第三世界国家都有这种套路,就是利用被套路者的麻痹大意和人生地不熟,引路人把他们带到一个陌生地方,抢匪出现直接一波带走。”
一波带走,电脑这头的徐云天苦笑了一下,回了一个呲牙表情。
“对了云天,后来你那个什么,什么小黑石,就是你许愿要它找回你的猫,结果真的愿望实现了,那石头还在吗?或者说你还用它许过什么愿望吗?”
徐云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说起自己遇到过几次不同人种不同肤色的人自称【愿望的奴隶】,他们对自己或是提出忠告,或是发起惩罚,即使思维开阔豁达如胖子,也会觉得徐云天是发起了失心疯。
徐云天不想给人留下这种印象。
徐云天所不知道的是:那天在河边,他因为通过遇到盼盼而躲过了那三个烂仔的追赶,结果烂仔们“干活”不力,受到了惩罚,变成了行尸。
而盼盼又在某天夜里的河边受到了三个烂仔行尸的围攻,这是一场复仇,虽然她侥幸活了下来,但是身负重伤留下残疾。
这一切都是因为徐云天试探那无名的存在,光许愿考过二建却不愿奉上牺牲的连锁反应。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复胖子说:“那个石头啊,我早就没再许愿了。其实,我觉得那些事情可能都是巧合,或者是我自己想多了。”
胖子在电脑那头似乎并不买账,他回复道:“巧合?哪有这么多巧合。云天,你可别太天真了,有些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那个小黑石,说不定真的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呢。”
徐云天笑了笑,他知道胖子是个喜欢幻想的人,总是对神秘的事情充满好奇。他回复说:“行了胖子,别胡思乱想了。我现在在安哥拉,每天光是管安工就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假话,其实你想做什么总是有时间做的,对吧?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是有的。
许个愿望能要你多少时间呢?
胖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发了个无奈的表情,说:“好吧,你自己小心。但是记得,有什么新鲜事随时与我分享哦。”
徐云天答应了一声,然后结束了和胖子的聊天。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繁星,思绪飘得很远。
他想到了那个小黑石,它现在正躺在他抽屉的一个小盒子里。
自从那次许愿考过二建后,他确实没有再用它许过愿。
不是不想许愿,而是只想许愿而不想承担代价,不论是自己承担还是别人承担,他都不想。
偶尔,他会想起面包树下那个安哥拉老人,还有那一群山羊,他那时看起来既不富有也不愉悦,要说他身上有什么触动徐云天的东西,那就是他那浑身的空洞感。
看来,许愿是副魔药,但未必是什么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