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芝全然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也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漫无目的的逛着,蓦然驻足,停在一家饰品店前。
玻璃橱窗的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漂亮的珍珠发卡,一字型的,底下缀着一排水晶镶嵌的流苏,美的灿烂夺目。
店员走过来,笑容让她看上去很是热情亲切:“小姐要不要试试,这是我们店刚到的新品。”
燕芝瞄了一眼价格,抿唇淡笑着摇摇头,店员似乎想用夸奖她美戴上会更美的方式挽留,但燕芝不给她任何机会。
鲁阿吉大步上前,语速急促:“我要。”
店员立刻眉开眼笑:“好勒。”
鲁阿吉付了钱,拿起就走。店员说:“先生,我给你包一下吧,送人更有档次。”
“来不及了。”
鲁阿吉追上燕芝,发卡握在手里,坚硬的金属硌疼了手心,但他始终开不了口,垂头丧气如没有灵魂的空壳一般。
燕芝猛然转身:“你不是要买东西吗?怎么一直跟着我?”
“……”鲁阿吉茫然的看着她。
燕芝不是个容易发火的人,但今天真的心情不好,此刻一点耐心都没有:“要买就快点,都两点了。”
鲁阿吉低声道:“明天是端午节,我想买点粽子。你眼光好,能不能帮我选一下。”
燕芝拧着眉。买个粽子而已,选口味跟眼光有什么关系?
虽说每次回孤儿院都会遇见这人,但两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燕芝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鲁阿吉说话总是低着头,偏向一边,显得非常紧张,捏着拳头,肩头处于一种不知冷还是害怕的状态,时不时抖两下。
“买粽子去超市。”
“嗯,听你的。”
超市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粽子,燕芝拿着一盒认真的看配料表以及口味,双肩包她只背了一边,拉链就在鲁阿吉手的上方,挂着毛绒绒的装饰,那装饰像在施展魔法似的呼唤他握住,拉开拉链。
咚咚咚的心跳如暴雨击鼓,背上冒出一层汗,屏住呼吸再伸进去半只手,撑开一个口,手心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落了进去,再轻轻的拉回去,毛绒绒晃了晃。
完成这个动作,他大大的松了口气,好似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
鲁阿吉想象着燕芝看到发卡时的惊喜模样,兀自兴奋着,眼底反射出破碎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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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乐家孤儿院坐落在诗情画意的田园中,风轻云淡,鸟语花香,小路蜿蜒,荒芜的田里长满了野草,五颜六色的小花随风摇曳。
燕芝走在前面,鲁阿吉提着粽子礼盒跟在两米远的身后,他觉得这个样子特别像回家探亲的两口子,嘴角一直扬着,心情好的不得了。
“丫丫!”燕芝停下来,对着田野中央一个忙碌的小身影喊道。
羊角辫小女孩抬起头来嗯了一声,露出甜美的笑容,声音脆脆的:“燕子姐姐,阿吉哥哥。”
丫丫举着一把野花,高兴跑过去,田坎有点高,燕芝把她抱上来。丫丫身上的裙子还是她小时候穿过的,泛黄了都,又沾了几点油渍和绿色的汁液。
丫丫开心围着燕芝打转:“姐姐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又从前面抱住她,仰起小脑袋,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孩童的笑声大概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听的人心情也愉悦起来。
燕芝问:“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
“我来摘花啊。”丫丫踮起脚,担心她看不见似的,极力把花伸到燕芝的眼睛上:“你看,好漂亮。”
“嗯。”燕芝扯起嘴角,摸摸她脑袋:“等我一会儿。”
燕芝跳进田野,采了很多野花,编成花环,在丫丫惊羡的目光下戴在她的头上,把羊角辫拉出来,微微一笑:“花仙子。”
丫丫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花环,双目闪闪:“姐姐好厉害,丫丫好喜欢这个。”
燕芝淡笑:“有个人编的比姐姐还好看,他才厉害,什么都会。”
“那个人是谁?”
“你不认识。”燕芝突然感觉十分迷茫,幽幽道:“说不定就算他站在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为什么啊?”
“因为他离开太久了,那年他还是小孩子,现在已经……”
十六年了。
晏哥哥,你应该结婚生子了吧?你也应该不记得有个叫芝芝的人了吧?更加不会记得你叫她等你。
丫丫歪着头:“姐姐……”
燕芝甩走淡淡的愁绪:“这条裙子太旧了,等你六岁生日,姐姐给你送一条新的。”
“真的吗?太好了。”丫丫高兴的跳了起来,转了一个圈,歪头看着鲁阿吉手上的盒子问:“咦,哥哥手里是什么?”
“粽子。”
丫丫恍然大悟的点头:“对哦,孙爸爸好像说过,端午节要到了,要吃粽子,但买的太贵了,所以我们要自己包。”
“现在不用了。”燕芝指着鲁阿吉手上的礼盒:“这些都是哥哥买的。”
丫丫看着漂亮的盒子,仅仅是图片就让她垂涎三尺:“哇,看起来好好吃,谢谢哥哥。”
鲁阿吉温声道:“不客气。”
燕芝牵起丫丫的手:“回去了。”
贝乐家孤儿院由两间瓦房和一间平房组成,有烟囱的是厨房,另一间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左边是菜园,右边是鸡舍。
中间白色的二层小楼是所有人的住宿,刚翻修的时候非常漂亮,现在墙壁脱落,雨水冲刷出一条条黑褐色的线,从楼顶向下蜿蜒,屋子里阴暗潮湿,散发挥之不去的怪异味道。
院子去年抹了水泥,平整还算干净,一个半岁大的孩子爬来爬去,婴儿哇哇的哭声在院子外都听得到。
每次踏进这个院子,燕芝都有种想要毁了它的冲动。即便她在这里长大,也能称之为是她的家,家里有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却厌恶着,甚至恨着。
丫丫推开木门,率先跑了进去,轻轻摇晃着竹编摇篮:“不哭,不哭哦。”
燕芝弯下腰,戳了一下婴儿的脸蛋:“你好,你什么时候来的?”
“安安来了三天了。”丫丫伸出三根手指头。
安安长的很可爱,有一只耳朵没长好,看起来就很奇怪,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被父母抛弃了。
燕芝蹲下去,让安安抓住自己的手指,目光幽深:“你哭是因为想妈妈了吗?”
抓住手指的那一刻安安停止了哭,水汪汪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燕芝,然后咧嘴笑了。
“快闭上,小心虫子跑进去。”丫丫赶忙捏住安安的嘴,另一只手正经严肃的挥了两下。
燕芝抿着嘴笑。
“芝芝,阿吉。”方婶端着菜篼从菜园过来,笑呵呵说:“你们回来的可真是时候,阿吉快去帮孙爸的忙,他在劈柴,年纪大了,力都使不上,劈了俩小时了还没劈完。”
鲁阿吉点头:“我先把东西拿进去。”
“买的啥啊?”
“粽子和咸鸭蛋。”
“我们还准备自己包呢,这下不用了。”方婶的笑容带着抱歉:“辛苦你了,婶婶做饭去,今天有排骨吃。”转身进了厨房。
“死娃儿,真是气死老娘了,下次再钻,你就跟鸡一起睡。”
院子外传来女人的责骂。
赵姨一手牵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一手抱着洗衣盆。
“赵姨。”丫丫乖巧的喊了一声。
赵姨松开男孩,洗衣盆重重的放在地上,揪住丫丫细细的胳膊,一巴掌打在丫丫的屁股。
“哎呀,你这个死丫头,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在找你,你跑去哪里了?”
赵姨手劲大,丫丫疼的眼泪打转,忍住没哭出声:“对不起,赵姨,我知道错了。”
“我一个人忙死了都,不知道帮忙,就知道玩,去把衣服给我晾了。”
赵姨推了一把,丫丫没站稳,跌进燕芝的怀里。
赵姨矮胖,燕芝比她高出一个脑袋,但从来不低头跟她说话,垂眸冷声道:“丫丫才五岁,怎么够得着晾衣杆?”
“够不到,那你就去,当自己是客人啊。”
赵姨声音太大,把安安吓哭了,听到哭声方婶连忙跑出来抱起安安,一边晃一边轻声说:“我来晾,赵姐洗了一上午的衣裳了。芝芝坐车也累,让她先休息一下。”
“坐车还累,我这一天忙到晚的不累?”赵姨端起洗衣盆,瞪了燕芝一眼。
“赵姨我来帮你。”
丫丫学着赵姨的样子,拎起裤子,抖了抖,然后套上衣架:“赵姨给你。”
赵姨把衣裳都晾好了,阴阳怪气的笑了一下:“一个20多岁的人还没5岁的孩子懂事。也不知道晾个衣服能有多辛苦,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啥事不都得做。”
燕芝摇晃着摇篮,漫不经心的反问:“家里会给你开工资吗,顶梁柱?”
“你……”赵姨气的结舌,不服气的嚷嚷:“你怎么说话的,你当年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现在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了,真是白眼狼。”
燕芝冷笑:“你来的时候我已经十二岁了,你让我每天洗衣做饭打扫卫生还要去拾柴火,你养我?倒不如说是我把你伺候着。”伸手打掉二宝手上的烂番茄:“不能吃。”
“嘿,你这个丫头,从小到大都不讨人喜欢,我那不是帮助你吗?你说你脾气不好,还什么又不会,以后怎么嫁的出去?”
孙爸患有严重的风湿,抱着木柴走的更费力,一过来便听到赵姨在嚷嚷:“爸妈都没有了,还当自己是小公主呢?要不是我们收留你,指不定在哪里要饭,别不知好歹……”
父母是燕芝最忌讳的话题,孙爸用力咳了一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