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的预感是没有错的，严言最后真的接受了托德的邀请，加入了他的基金公司。
但最近收到了入股邀请的不只有严言。
还有拒绝成为尼冉房地产公司股东的利亚。
“尼冉怎么说？”
灶台边说着话的塔塔没看利亚，她刚刚从房间里出来，在锅里的面煮熟之前，她决定先给自己垫上一个苹果。
她脚边的垃圾桶里是断成一截一截的苹果皮，水槽边的削皮刀还没洗，上边的一点点苹果汁在暖色灯的照射下发出亮晶晶的光。
塔塔一手撑着大理石台面，一手扣着苹果往自己嘴里送。
午饭之后，她就一直在房间里工作，没吃过东西。
她曾经跟利亚抱怨，学生时代，每次只要碰上考试日，那早饭不管吃多少，不到中午都一定会饿，她已经麻了。
动脑子真的很耗能量。
“他还是很遗憾的，但还是拜托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实地看看具体情况，好给他点建议，他公司成立的时候我不是就祝他发展得好吗？真心的呀。但很多时候，还是要谨慎，我不急。”
利亚最后在平板上确认了一遍数据，然后保存了所有资料，退出工作界面，把盘在头发上的一支电容笔拿了下来插回平板套里，再把平板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三个小时前收盘的时候，利亚打算做空的对象股价已经跌得差不多了。
塔塔把锅里的面分出来装碗的时候听到利亚给娜娜发语音，让她暂时不用去跟对方的股价了，反正也就一周内的事了。
“这次是个什么bug被你发现啦？”
利亚一边接过塔塔递过来的一双筷子，一边把自己手腕上的一个发绳递过去：“发现bug这种事，其实主要拼速度。你能多快发现别人没发现的事情，你就有多大的胜算。”
对于利亚来说，时间和信息都是生命。
尽可能少的时间，和尽可能多且重要的信息更是。
而利亚掌握到的信息，是这家公司大部分的股票都掌握在公司几个高层手里，他们就是靠自己手里的股份来操纵自己公司的股价。
而bug其实就是利亚发现这是个突然窜出来的公司。
或者说，一个实际价值和股价不符的公司。
利亚本能地觉得有问题，于是让娜娜去查，接下去就是做报告然后建仓做空了。
“你们这样的空头还真是，有一种慈悲的残忍。”
塔塔用勺子舀了一点汤喝了一口。
她其实没有责怪利亚的意思，也没有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混迹金融圈的朋友们的做事风格了。
她不是救世主，怜悯本身救不了任何人。
她的注意力更多的其实是在碗里的排骨汤面里。
最近天气更冷了些，她们也很少再碰沙拉之类的东西了。
而且深受利亚影响的塔塔觉得，人就是该时刻暖呼呼的才不会生病。
“嗯，确实。”利亚的声音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
利亚并不否认这件事。
如果说原本，利亚还对受此影响的普通打工人感到抱歉的话，那她现在大概就是跟塔塔考试日的肚子一样，麻了。
她好像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自己作为空头时的残忍。
瑞曾经评价过利亚看心情和社会的经济现状来挑选做空对象的行为。
“虚伪哦。”
当然，利亚也不否认。
一般情况下，如果最近的经济状况不太好，利亚就会不选择做空任何一家公司，而在经济状况好的时候，她就会挑选那些“玩大了”的公司来做空。
利亚当然知道瑞说她虚伪是什么意思。
她自己其实也这么觉得，她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颇有种，沾了无辜人的血还要对着对方冷冰冰的身体念往生咒的意味。
但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她接受自己的虚伪。
所以她丝毫不否定瑞的看法。
从小到大，每次当她为自己的某些“不高尚”懊恼的时候，父母就会告诉她：“不需要要求你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要允许你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利亚允许她成为她自己，不管是高尚还是不高尚，都是她的一部分，她全盘接收。
晚餐的面塔塔吃得很满足，利亚猜想她大概是确实饿了，饭前那个苹果算不得小，但塔塔还是可以很轻松地解决掉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塔塔舔了舔嘴唇，手伸到旁边的纸巾盒，抽了一张，擦了擦嘴。
原本展开的纸巾现在被塔塔攒成了一颗球，篮筐是身后的垃圾桶。
而利亚还在还有一半的面汤里挑着菜，无意中瞄了一眼对面的空碗。
“我本来以为我加的那个蛋你吃不下了的，食量变大了？”
“没，纯饿了，一整个下午我都没吃东西，完全忘了这事儿，人的肚子空空的时候就是什么都吃得下的。”
塔塔回想她这一天，除了中午吃了个饭，休息了一个小时，其他时候都没停过，从回上海以来每天都是这样。
再加上大家都忙，也没人约她出去玩，就算有，也都被塔塔一口回绝掉了。
朋友们问她在忙什么，为什么玩消失，她也都不说。
唯一知道塔塔动向的就是利亚了，但要命的是，利亚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沟通和社交，其他时候跟着塔塔一起玩消失。
高恩和瑞他们对这两人比较了解，也就随她们去了。
利亚最近主要是在筛选投来简历的调香师，什么背景的都有，利亚看这些资料整个人一个头两个大。
塔塔笑她其实可以搞一个调香师版的选秀节目，肯定很多人看。
利亚倒吸一口凉气，算是否了这个本就是开玩笑的想法。
“你的调香101搞得怎么样了？”
收拾餐桌的时候，塔塔随口问了一句。
一句本身并不太要紧的话。
利亚把吃得干净的碗和两双筷子两个勺子塞进了洗碗机里，顿了一下，无奈表示：“没什么进展？感觉他们的经历吧，虽然有留过学的，有很有经验的，有做出过很好的产品的，但就是感觉平。而且希文和罗维报上来的数据再结合财务部的数据表示，我们之前其实在营销方面花的钱不算少的，我现在就希望这个成本能下来，更下来一点就好了。”
塔塔认真听着，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我去美国比赛前，你给我的那款香水，是哪个调香师的作品？”
“怎么了？用得不舒服？过敏了还是怎么？”
利亚按下了【清洗】键，转过来看着塔塔。
她没有直接回答塔塔的问题，她想塔塔应该不是过敏，否则塔塔回来那天她就能看出来，而且那款香水塔塔不是第一次用了，以前是从来没有出过事的。
“不是，”塔塔放下手里的抹布，“我到的第一天就用上了，几乎每天出门前都会用，直到出了那件事情。但我只要是喷了那款香水出门，就一定会有各个国家面孔的不管是路人还是设计师来问我我用的是什么香水。”
利亚一听这些话，来了兴致。
那款香水一经问世销量就不错，算是所有刚刚起步的企业中销量很好的，这也为利亚积累了信心和顾客好评度。
她干脆拉着塔塔坐下，打算好好聊聊关于香水的事。
“问你的人多吗？你喷了很多？”
“问我的......一天四五个路人？他们都挺敢问的，他们一般都是先叫住我，然后夸我很香，再是问我这是什么香水，一般都这个流程。”
利亚觉得这种场景很熟悉，大学的时候她有换过一款洗发水，她换洗发水的第二天就有两个不认识的女孩子没忍住上来问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哪款洗发水，在哪儿买的，好不好用。
她那时还跟高恩开玩笑，说：“这牌子以后得付我推广费了。”
可是现在想想，这不就是自传播？
还能省下营销钱？
如果说还没开始创业的大小姐利亚是从来不把钱当钱的话，那她经过这些年的锻炼也开始学着节俭，开始学着心疼钱了。
所谓“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
“我每次出门会喷个两泵吧，我觉得还好，不算会腻或者刺鼻的剂量。”
塔塔记得她每次出门的时候都能隐隐约约地闻到那股很好闻的味道，她觉得这样大概就可以了。
起码这种味道并不会打扰到别人，是很温柔的，包裹着全身的香味。
但她明明只擦在了耳后和手腕上的。
利亚看着塔塔手舞足蹈地描述她在美国被人搭讪问香水的经历，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想，也许，那个调香101还真能试试呢？
她当然不打算也不可能去真策划出一个选秀把东西搬上镜头，她不要那个。
经过一晚上的考虑，她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把所有通过初步筛选的人的名单发给了娜娜，然后给娜娜安排了一个事儿。
【你去安排一下，就说我要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调出自己的一款香，材料什么的他们自己准备，需要调香室的话你去找一间大点的房间，隔出几个小空间，设备器具都给他们准备好，要求别过分就行。一个月之后我要用一个星期来验收成果。】
【怎么验收成果？】
利亚没回答，只是让她去做，至于怎么验收......
“所以你要怎么验收成果？”
塔塔把早饭买回来放到桌子上的时候，利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塔塔。
“还没想好具体的，但大概率会像选秀节目一样吧，让路人之类的去决定，看谁被搭讪得多？”
利亚的语气很轻松。
她总是这样，事情有眉目的时候，整个人都能畅快了。
而且今天是周末，暂时没有需要她特别操心的事情。
所以她今天打算中午的冥想多做十分钟再睡觉。
但塔塔没那么轻松。
吃完早饭没多久她就得出发去机场了，这次的目的地，是意大利的蒙扎。
有个客户有一处在蒙扎的F1赛场附近的房产，他想请塔塔去给他设计，来年在蒙扎看完比赛就可以就近回自己的房子休息了。
“待会儿送你去机场？”
利亚用筷子扯下一节肠粉，蘸了蘸盘子上的酱汁，悠悠闲闲地问。
塔塔把筷子戳进盘子上的一只焦黄的生煎，放进碟子里的醋里，划拉了两下：“行吧，反正这一年我感觉我就没有好好在家里呆着超过两个月。”
说完，塔塔自暴自弃似的把生煎整个塞进自己嘴里，她还是困，昨天晚上画稿画到凌晨。
就连她去买早餐的时候，为她打包早餐的阿姨也劝她吃完饭可以的话还是休息一下吧。
“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啊，一个比一个不要命地工作。”她说。
塔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一句“谢谢阿姨”回应了对方的关心。
早餐买回来的时候是七点半，塔塔是十一点半的飞机。
利亚本来是打算差不多到了九点左右就叫塔塔起床，但她表示：“没关系，早点起来吃早餐，觉可以在飞机上补，够了。”
前一天晚上还自信满满的塔塔真到了要走的这一天反倒是奄儿了。
利亚很不留情地补刀：“虽然但是，补觉，这是个伪概念哦。”
不过塔塔到底有没有在飞机上“补觉”，利亚最终也没能知道，因为这不是她该管的。
中午的时候娜娜就告诉利亚自己已经都安排下去了，让利亚放心。
利亚完全没有不放心的理由，这点从娜娜一直都在涨的奖金就看得出来。
但显然，娜娜本人关心的不是这些。
给利亚发完消息的娜娜遇到了刚拿到自己的奶茶的希文。
她决定上前去问问希文这个比她更经验老到的人。
“利亚以前是怎么录用调香师的？”
希文很奇怪娜娜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她又不是hr。
而且希文也不是hr，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会知道呢？
“赌一赌嘛，也许你知道呢？”娜娜睁大了双眼，求知若渴。
希文觉得娜娜眼睫毛扑闪的样子就像一只茶杯狗，两只手能捧起来的那种。
可爱爆炸。
但说回这个问题，娜娜还真赌对了。
不过希文的消息来源，是一位因为要去深造而辞职了的调香师。
以前利亚录用的都是那些有调香实验室负责人的推荐信的，再不然就是利亚看中了谁然后亲自去挖来。
一般都这样，利亚还没有用别的方式录用过调香师。
“怎么啦？那些调香师惹着利亚了？”
希文原本和娜娜并排走着，此时却突然把头偏向娜娜，靠进娜娜的脸。
她猜想是大概有什么八卦了。
“暂时没有这种迹象，一切都太平，我只是好奇，毕竟这种艺术啊设计啊不太能用标准来评判的东西就是很难判断水平，不是吗？”
娜娜说的其实有道理。
文科比理工科更难找工作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文科及其周边的学科都很难被量化。
无法用数据证明些什么。
不像理工科，一个人能力如何能非常直观地拉出一个表来比较。
但调香师这种职业，“好”是非常主观的。
虽然娜娜在利亚手下工作时间不短了，但她很多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对老板不太了解，很多事情，娜娜都把握不到利亚的做事风格和逻辑。
她只是照做而已。
利亚并不要求她做别的，也完全不要求娜娜去摸准自己的喜好。
“你又不是我女朋友，不必操心那些。做好你的工作就好。”
娜娜也就不再去管那些在她职责范围之外的事情。
不过说起来，利亚好像对他们一直就是放养式管理。
她并不在乎大家到底是在哪儿完成的工作，是在迈阿密也好，圣保罗也好，西伯利亚也好，她都完全不在乎，只要大家能保质保量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凭什么要员工卷起来，老板不卷要员工卷这算怎么回事？”
并且作为老板的利亚很讨厌说自己员工无能废物的人：“他是废物，那录用他的你以及你创立的公司是什么？”
所以她主打的就是让员工自由发挥。
能完成工作就行，公司么，爱来不来，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利亚并不做硬性要求。
而且作为一个老板，利亚从来不会在下班之后给员工发工作相关的消息。
因为她自己就很烦在完成工作之后被打扰。
“一个有能力的老板会让员工在该上班的期间完成好所有的工作。”利亚说。
娜娜进入公司的第一年听说公司没有调休的时候是很吃惊的。
那个时候还是希文告诉娜娜，这是公司的传统。
法定节假日该放就放，周末也算法定节假日，所以当然放假。
并且希文还提醒娜娜：“尽量不要去朋友圈炫耀，利亚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嫉妒的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你。”
“这么好啊！”那时的娜娜完全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希文却伸出一根食指，竖着在她面前晃了晃：“好是好，但有代价的，我们的工作会很有压力，哦还有，虽然我没有去做过她的助理，但她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要求，你照做就是，别问，她心情好就会教你一点，心情不好就别去惹她了。”
娜娜狠狠点头，像是刚刚拿到了一张黄牌提示卡，保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