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回自己卧室去拿毯子的时候高恩是得到了允许跟着进去的。
高恩经常喝醉了跑到她们家呼呼大睡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所以高恩的待遇是：在这个房子里，拥有一块自己的毯子。
但高恩其实有阵子没来了，洗好的毯子就被她们两个习惯性地放进了自己房间，高恩今天也是感觉到有些冷了，才想起来那块已经很久不见了的毯子，她便开口跟塔塔讨要。
一块毯子而已，塔塔就直接让高恩跟着她进卧室来拿。
可高恩的重点却全然不在毯子上。
她从进门就看到那幅由拍立得捕捉下来再转而用水彩绘成的画了，就挂在床头的那面墙上，挂得稳稳当当的。
塔塔在衣柜里翻找着不知道被压在哪里的毯子，高恩就站在床前，用眼神描摹着那幅画。
她上次为了展览的事情来，看到这幅画的时候就觉得氛围感很浓，画框就像是屏幕一样，她甚至能听到利亚的笑声和背景里的几句嘈杂的英语。
只可惜，上次她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根本没能好好欣赏这幅画。
利亚和塔塔的水彩绘画水平都实在称不上高超，连专业都称不上，完全是画得不错的门外汉水准。
这点水平对她们两个来说倒也够了，本来嘛，就是消遣的方式而已，她们不需要特别擅长才能去享受画画这件事情。
“看什么呢？接着，你的毯子。”薄薄的一张毯子，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塔塔的两只手臂上。
“嗯好。”高恩从塔塔手上接过自己的毯子，离开房间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幅画。
“你刚刚在看那幅画吗？”塔塔问。
她虽然在找毯子，但不是没有感觉，高恩一直站在床前看那幅画。
那幅她已经习惯了，甚至已经快忘了存在的画。
高恩点点头：“再跟我说说你们小时候的故事吧，想知道。”
小的时候的故事，不管是利亚还是塔塔，都已经跟高恩说过很多了，但聊归聊，总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会被故意隐藏或者无意忘却的。
特别是越长大，能记得的越小的事情就越少，所以很多东西，她们都已经忘记了。
不过既然高恩想听，塔塔也丝毫不介意再从自己的记忆库里去翻翻找找，也许犄角旮旯里会有些她自己都不曾在意的有趣事情。
但利亚那边显然没有那么有趣。
秦律在确认过自己老板精神状态还可以之后，开始跟利亚讨论冥想室的事情。
“我前几天去看了看，我觉得吧，他们需要的可能不是一个冥想室，而是睡觉时间。现在在那个房间里睡觉的人都要比冥想的多了。”秦律手中的金属小勺子不停地在咖啡中搅拌，眼神并不聚焦在什么地方。
她只是这样告诉利亚。
利亚其实知道秦律想表达什么，冥想室开放之后，利亚很偶尔地，也会去看一看，毕竟这里面有着她的钱，她不可能不在意。
但一个人，睡着了，和正在打坐的状态是不太一样的，利亚有经验，她分辨得出来。
办公区即使是午休时间依然会有零碎的键盘被敲打的声音和打印机工作的时候吐出纸张的声音，对于一些本就睡眠不太好的人来说，是很标准的噪音，这些人就会跑到冥想室去，图个清静。
利亚知道这个现象，但不代表她有心思去管，一堆事儿压着她，就算当下会提醒自己要去处理，也不代表下了班之后她还会记得，况且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在她的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里实在排不上号。
但这又实在算得上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总不能一直拖着，就这样当看不到。
利亚的身子往后靠了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她叹了口气，把手里没喝完的杯子放下。
“我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了，已经有段时间了，也是该解决一下了，不然老是忘记也不好。我会让娜娜去把这个房间安排出两个区，另一个区我会把短的坐垫换成长一点的，然后备点毯子枕头什么的在里面，冥想室这个名字也改一改吧，改成休息室，怎么样？”
毕竟这个房间不是真正的午休区，算不错了，秦律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就先这样吧，有问题的话再改就好了，我会再去盯一盯的。”
下午安排了几个人的心理咨询，其实算是例行公事，但现代人谁心理状况没有一点问题呢？秦律是这家公司的一剂药，虽然不说药到病除，但总能让大家都放心些。
现在第一个预约的已经在办公室门外了。
“于公于私你都没什么要问的了吧？”
“......没了，有的话，我会逮你的。”秦律站起来，去拿心理咨询的记录表。
利亚也干脆站起来准备离开，而在此之前，她把最后两口橙汁一饮而尽。
温宇纶后天会回到国内，她得再去看看研发部现在什么情况了。
利亚的上下班很少遵循朝九晚五，她只是睡醒了就去上班，事情差不多了就下班，下了班还要考虑工作的事情，今天没结束的事情，还有以后暂定下来和可能要定下来的安排。
她自己倒是乐此不疲。
反正都得工作，至于要不要通勤，倒完全是看利亚自己心情的。
路上偶遇她的员工也不跟她打招呼，除非是像希文这样跟利亚实在太熟，而责任繁重，每次见面都总有些话说的各部门总监，否则打招呼这一步一向来是省掉的。
因为除了销售部，利亚的公司里并没有太多特别外向的人，利亚也就图个省事儿，在员工进来第一天就会告诉对方这个奇奇怪怪的企业文化——不必跟老板打招呼。
不过很多刚进来的员工，特别是实习生，大多也不会非要去纠结自己的老板长什么样子，办公室在哪里，因为利亚真的没有那么神秘，这种事情只需要自己百度或者谷歌搜一下就好了，再者就是，在乎自己的人多了，自然没那么多人一天到晚的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显然，这对利亚来说是好事。
今天下班的时候天还没全黑，几栋写字楼已经早早点好了灯，只不过不知道这些写字楼里的人是加班亦或是被薄纱般的雨挡在了公司门口。
本来只拉下来一半的夜幕就让能见度调低了差不多一半有余，再加上一张雨帘的遮挡，眼前的画面变得更加朦胧。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路况并不太好，即使利亚有车，回家的路依然显得很艰难。
她顺手给塔塔发去了一条微信语音，告诉她自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后又让后勤部把备用的伞放在每层楼的出口。
公司里向来备着够用的伞来解雨天的燃眉之急，这件事情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向公司借伞不需要任何申请，自己拿就可以，只不过别忘了还回来。
利亚也曾经疑惑过：“要是有人忘了还，或者就不还了呢？”
母亲蹲下来，看着利亚。
利亚手上是母亲刚给倒的水，座椅后面是她自己的书包，她刚放学，母亲还有个会，就顺便把她接来了公司，会开完了一起回家。
利亚身后的落地窗外面，是跟今天晚上差不多的雨，也是一样的朦胧，也是一样的看不清，但利亚身上却始终没有沾湿一点。
母亲并不担心不还伞的事情：“照现在的情况来说，我还没有遇到过不还伞的，再说，不还就不还好了，我也不是丢不起几把伞，要是形成了破窗效应的话......公司里除了洗手间，到处都有监控，只不过这是最后的后招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去用的。”
母亲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是因为大家的重点都在自己的工作上，她还没有看到过对公司的伞动什么心思的人，时间一长，她自然也不会关注这些事情。
利亚到底是从那时就想向母亲看齐的人，她默默记下了备用伞的事情，并且很及时地用在了自己的公司身上。
只能说，前人的经验，就是很好用。
利亚到家的时候离把车开出公司办公楼车库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生活正式开始，大雨像是十分识相地有了渐弱的感觉。
家里的新风系统倒是让屋子里的温度和湿度不论开不开窗，开不开空调都保持一个适宜身体的状态，所以利亚并没有觉得塔塔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自己不适，她很自然地把包往大理石台面上一甩，收手回来的时候揽住了塔塔的腰。
利亚低头就能闻到塔塔脖颈的味道，那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茶味的洗发水的味道。
“幸好你跟我说在路上了，否则我以为你今天得加班。”塔塔把利亚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来牵上往屋子里走。
但其实，利亚只是有个公司而已，她的工作和塔塔的一样，都没有“加班”这个概念。
对于利亚来说，这班加不加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反正，都是在工作嘛，她哪有休息的时候呢？
也许，就是在现在。
利亚的工作塔塔其实给不出什么意见，每次利亚跟塔塔聊自己的工作的时候，细究起来，她的状态都跟听天书差不了多少，她只是云里雾里地听着，点点头，看利亚的表情，再去判断自己该给什么样的反应。
利亚也很贴心地一般不会在塔塔面前提那些专有名词，那些没点基础积累根本搞不明白的东西。
她会用很通俗易懂的方式提出问题，然后听听塔塔的意见。
这点其实反过来也成立。
甚至利亚的胆子可能还更小点，她还是会有点担心，如果她提出的改进意见把塔塔原本好好的作品给毁容了可怎么办？
但塔塔会鼓励利亚说出来，诸如她觉得哪面墙的颜色在黄昏时候的自然光线下可能会显得太暗，之类的。
她们一起聊具体工作的时候并不多，毕竟对的人呆在身边，只是沉默就够用了，正确的化学反应会生成柔软的氛围，把人稳稳地托起来，比累了一天之后突然接触到刚刚晒好的被子更舒服。
这件事情是她们两个之间的共识。
两个人都不饿，塔塔是下午被高恩塞了不少零食，塞着塞着也就吃饱了，利亚则是因为中午吃得晚，一直坐在办公室里，中间去了一下秦律办公室和研发部，并没有怎么动，所以也不饿，她们就一人洗了个高恩带来的脆桃子吃。
在对桃子的选择上，她们永远都会选择脆的，因为剥皮没有软桃子好剥，也就可以干脆带着皮生啃。
再者就是脆的水果比软的要更不容易吃得乱糟糟的，看起来很狼狈，收拾起来也麻烦。
吃着高恩带来的东西，那必定是得聊到高恩。
利亚一手拿着桃子，一手数了数茶几上洗好的水果种类“她今天带来了很多水果欸，大包小包拿过来的？”
塔塔捏着刚从桃子上拽下来的一小节根蒂，扔进茶几旁的垃圾桶里：“当然不是，她力气不小，但也确实拿不了那么多，先让人送来的，然后再来跟我兴师问罪。也不知道这水果算是贿赂还是严刑逼供......”
“哪有那么痛苦？”利亚捧着桃子，不住地笑，“单就桃子来说，还是很好吃的，且算是贿赂吧。她可能是在通知你。”
高恩会来是利亚猜得到的事情，其实塔塔也猜得到，只不过确实有点太突然了，如果不是有水果作为提前告知来缓冲的话，塔塔还是会被突然到来的人吓一跳的。
“不过你还真别说，她突然跑来，我还是有点心虚的，虽然明明知道她的好奇心熬不到去蒙特利尔了。”
幸好，她们对这位朋友是个什么风格都还算是了解的。
“所以呢？她今天气势汹汹过来问了你什么问题？”
利亚的电话高恩没接到，睡醒之后高恩就在群里看到了利亚打算趁瑞去蒙特利尔比赛的时候跟大家说明情况的消息。
所以两个人至今也没有再打过一通电话。
利亚倒是不害怕高恩生她的气，这事儿虽然严肃，但远没有那么严重。
既然这样，那高恩会跑到她家来这件事就是可以预见的了，但她也实在没想到，高恩没逮着她，倒是逮到了另一个当事人。
利亚突然有点愧疚，这种场合，让塔塔一个人在。
但幸好，不谈恋爱的时候，高恩还是很正常的，就现在的这个情况，跟高恩比起来，这两个人倒比较像是一对颠婆。
高恩没问什么过分问题，她也问不出来，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真的就只是让塔塔从实招来而已。
至于为什么没有一进门就问，那当然给她亲爱的朋友一点反应的时间。
“她问我缓过来了没有？我说缓过来了，然后她说......”塔塔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就像今天下午看到高恩出现在面前的一样。
“她说，可我还没有，对吧。”利亚很自然地把话接下去。
她已经能够想象到高恩怨念的表情了，如果没猜错的话，没有在官宣前告诉她的冲击是要远比官宣的事实本身更让高恩感到诧异的。
利亚瞬间觉得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都不用等到秋后问斩的那种，现在想想，官宣的时间点确实是欠考虑了。不管怎么说，她都应该在把这颗炸弹投向全世界之前先把她的朋友们拉到一边的。
她不能，至少不该这么无差别的误伤。
不该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高恩让塔塔把前因后果整个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说一遍，她甚至让塔塔适当停顿，她要一点一点慢慢消化。
很高恩的风格，高恩有些时候认真起来有种别样的可爱，会让人想上去捏脸，这点朋友们都是认证过的，而作为高恩四年室友的利亚，是真的干过这事儿。
塔塔曾经为这件事吃过味，直到她自己也没忍住，上去捏了捏高恩的脸颊。
她懂利亚的心情了。
不过当然，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时候，她可不敢上去薅高恩一把。
“高恩听完之后，什么反应？”利亚问。
因为她真的猜不出来，利亚觉得高恩的任何反应都有可能出现，那都是合理的。
塔塔回忆着：“高恩听完之后......没反应。”
准确来说，是好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反应，高恩听完直接沉默了，神情像是在放空，看不出情绪，高恩只是沉着眸子，蜷在沙发里，塔塔确定画面不是暂停的，她还能看到高恩均匀的呼吸。
塔塔很自觉地负荆请罪：“你要是骂我呢，我也没意见，这件事确实应该在官宣前先告诉你们的，吓着你了。”
高恩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眼可怜巴巴的塔塔。
“我要是骂你，利亚就得心疼，到那个时候坏人就换我做了，才不给你这个机会呢。”很好，还有心情开玩笑，“不骂你放心吧，我只是觉得，你们该先跟我说说的，让我们跟媒体同一时间知道也太不厚道了。”
塔塔赶紧凑上去撒娇，她抱着高恩的胳膊晃了晃，连说了几个“我错了”，却是十足耍赖的语气。
人就是这样，得了便宜的下一秒就是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