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来说，袁辰她们开始考虑要不要把她们的团队扩张为一家公司的事情了。
这事儿的开端其实是她们有一次去美国，见一位香港的客户，结束的时候客户请她们吃饭，对方表示和她们合作得非常愉快，问她们有没有要把工作室扩张为一家专业的品牌策划公司的想法，他来注资。
利亚还是专注于手上的卡布奇诺，刚刚被她用小勺子搅拌过的咖啡液的表面，一点点泡沫还在不住地打转，金属勺柄和勺头的连接处挂着些泡沫，一直顺不下来。
利亚依稀觉得这样的纠结和犹疑似曾相识，但又一时间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好像她自己也面对过，又或者是哪个朋友曾经跟她吐露过，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人生中大大小小的抉择太多了，利亚上一次做选择的时候大概是在两分钟前，她在考虑自己是直接喝一口咖啡，还是先把咖啡搅一搅再喝，但这样的选择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有太大差别的，她不会因此而得到什么损失什么，而她决定先把咖啡搅拌一会儿也完全只是因为咖啡杯旁边的餐巾纸上正好放着一只勺子而已。
这个选择实在太小了，小到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起码跟袁辰现在面对的问题比起来，就像是一粒沙子，滴落到了沙漠里，融了进去，即刻就不见了。
“其他人都是怎么想的？”利亚的问题问得很温柔，似乎是害怕惊醒袁辰的思绪。
题塑的代表一直是袁辰，利亚短暂见过其他三个成员几次，但印象不深，她们各有优点，各有强项，但面对重要的问题的判断能力和化繁为简的表达能力，她们确实又都是不及袁辰的。
袁辰能成为题塑的拍板人，是有理由的。
袁辰缓慢眨了两下眼睛，眼珠子转向旁边，又再转回来。
“她们也知道这两条路各有优缺点，她们拿不定主意，听我的，可我就不知道听谁的了，我只能来找你了利亚。”袁辰的表情有点无奈，其实如果她们自己可以痛快地做一个决定出来的话，她是不会约利亚出来的，她知道利亚自己就有多少事情要操心，还在利亚是她的老板的时候，那些画面，她都是真切看过的。
所以这种无奈里，更多的是叨扰到利亚的不好意思。
但利亚心情很好，况且她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被麻烦了，她还是挺高兴题塑发展得越来越好，好到可以吸引来投资的地步了。
然而，利亚很难针对这个问题给出自己的建议，她不记得自己是否曾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结过，况且这是题塑的事，是袁辰的团队的未来，她并不能保证自己能给出合理正确的建议。
小的时候，母亲跟她说过几次“不要参与进别人的因果”，她觉得毫无道理，但她会照做，因为她猜想这大概是构成母亲的成功的千千万万分之一，如今她好像是有点懂了母亲的用意，她想，面对题塑的未来，不管是袁辰向她提出的求助，还是未来会到来这一事实，她都得再慎重一点。
袁辰在美国见过的那个香港客户利亚是知道的，利亚也见过他，这个客户其实不是香港人，只是现在举家定居在香港，很多事情也都是在香港进行的，他语言天赋不错，粤语说得很好，太太也是个香港人，所以很多人都以为他也是香港人，他以前都是做线上的服务的，这次想做一个线下的实体牌子出来，那阵子他刚好在美国离不开，所以让题塑到美国去找他。
利亚不曾跟他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也只是听说这个人口碑是不错的，提供的服务也从刚开始的一个小城慢慢做到出海，现在全世界都有他的团队，只是听说这个人一直想做实体的东西，找不到口子，刚好碰到题塑的名字和过往的合作案例，才来试试看。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人不是个骗子？”袁辰问。
利亚点点头，她确实没有跟这个人有过太多交流，但就仅有的经历和他在商界的口碑名声来说，他应该不是会坑袁辰的人，而是真的，想要投资题塑。
可利亚还是觉得多余，为什么非得是要题塑正式成立为一家公司呢？
只是单纯地投资题塑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他真的像他说得那样，非常看好题塑的未来，如果成立一家公司再上市的话，他能大赚特赚一波。
利亚想，她们的香港客户自己就是从小地方一步一步走来的，应该不会不知道小团队的优劣和大公司的好坏，单就拿咨询服务的质量来说，一家公司能做到的未必一个团队做不到。
但袁辰知道，这个决定到底是要她们自己来做的，利亚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信息作为参考而已。
“如果是你呢？”
“我会评估过我的团队的需求和市场再做决定。”
这倒是利亚的真心话，如果是利亚的话，她不会果断地拒绝，也不会对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马上答应，她会先评估，她真的需要吗？
很小的时候，母亲教过她判断一件东西有没有购买的必要的方法，那就是在自己上头的时候问自己一句：“我真的需要这个吗？”
这个方法为利亚省去了不少麻烦，母亲从来没有不让她买东西，只是母亲希望她做下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后悔是避免不了的，但母亲希望她为后悔的决定而付出的代价越少越好。
她曾陪着母亲去巴黎见一位高定设计师，设计师为母亲设计出来的一套抹胸收腰晚礼服利亚觉得很好看，就提出自己也要一条这样的裙子。
但这套高定是为了一个红毯准备的，利亚不会踏上那个红毯，母亲只是觉得在家里太闷了，把利亚带来巴黎走一走而已。
所以母亲蹲下来，看着利亚的眼睛，认真的问她：“如果你很喜欢，那让设计师再给你设计一套就是了，但你真的很想要吗？”
那时还没有母亲大腿那么高的利亚看到什么东西不喜欢呢？她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给了这个问题一个肯定的答案。
母亲没有再说些什么，她真的让设计师当场为利亚量身，设计出了一套款式差不多的晚礼服出来，当然，是缩小版的，至于后来，利亚其实从来没有穿上过那套晚礼服，事实上，利亚回国之后就把那套礼服忘了，两套晚礼服被送到家的时候母亲喊利亚来试衣服，但那时利亚还赖在床上完全没醒，利亚起床气大得很，半梦半醒中的利亚不觉得一条裙子有把她吵醒的资格。
后来母亲把那套晚礼服放进了利亚的衣柜里，直到利亚彻底把它忘却，那条裙子也再没被拿出来过。
再后来，就是母亲用了不知道是什么方式，把那套晚礼服处理掉了。
而利亚对此一点异议都没有。
很多需求是在某一瞬间被生造出来的。
许多年后，利亚对这句话拥有了更深的理解。
“所以，你们现在真的需要成立这家公司吗？”利亚问。
袁辰诚实地摇摇头。
如果说需求的话，她们确实没有，题塑现在的规模运行得很顺利，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遇到的难题也都能好好地被解决掉。
但袁辰还是担心，她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扶手上被袁辰的手肘按压出了一个凹处，她的手掌托着脸颊。
“如果这是个好机会呢？”
如果因为自己的犹疑，题塑错过了一个好机会，那袁辰不觉得她可以置身事外，这关系到她们整一个团队，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事。
到这里，利亚其实差不多听懂了。
袁辰心里已经有自己的答案了，或者说是，偏好。
她只是想把利亚叫出来让她下定一下决心而已，因为对于这一问题，她确实有犹豫的部分。
利亚试着再问了一句：“你确定这是个好机会吗？会不会太急了？”
袁辰苦恼了一会儿，道：“也许事情来得就那么刚巧呢？现实里并没有那么多的设定好不是吗？”
利亚了然于胸般点点头，她表示自己知道袁辰的烦恼了，只不过出于慎重考虑，她还是得先回家想想，再给她些建议。
“你知道就算我给你建议，那也只是建议，最终的决定要不要做，要怎么做还是得看你们自己的对吧。”
利亚先把袁辰送回了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楼下，离开之前，利亚最后向袁辰确认了这件事情。
袁辰不是小孩子，她现在只是无助，又不是无能，她当然知道。
题塑不管要不要成立为一家公司，利亚都没有直接的好处可拿，给她出主意也只是出于朋友的情分而已，说白了，利亚没有义务，利亚无法为题塑的未来负责，因为题塑从始至终都不是她的团队，就连当年在她的公司里，她和题塑更多的也是合作形式，从属性质不强，利亚是给了题塑相当的自由的。
利亚回到家的时候塔塔正在把浙味的面倒到家里的碗里。她还在星巴克的时候塔塔问她中午回来想吃什么，利亚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浙味的店面，而塔塔则痛快地回了她一个【ok】。
塔塔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比利亚更聪明些，她几乎只把故事听了一半就知道袁辰根本就是带着自己的答案来求助利亚的。
“打个很不恰当的比方，一个人大学毕业之后想出国留学，但他其实还有保研这一条路，那当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就可能把他的老师或者朋友室友什么的叫出来问一问，寻求点共鸣，但其实根本不需要，因为不管别人给了他什么建议，他都不会采纳的，建议这种东西本就是仅供参考而已，要不要用是当事人的事。既然袁辰有自己的想法了，我看你也不用想办法干涉或者真的给她提些什么建议之类的东西了。”
塔塔说着话，手里的筷子就这么夹着一片青菜叶子，利亚甚至有点怀疑是塔塔闲菜太烫想稍微晾凉，而不是因为忙着说话忘了吃。
但这不重要，因为利亚几乎完全同意塔塔的想法。
“可我总得回她吧，你给我想个法子吧？”这语气，像是邀请，又像是耍赖，塔塔竟一时并不能分得清。
“这么一来，问题就丢给我了是不是？”塔塔看出利亚的想法，颇有种生死与共的意思。
利亚耸着肩偷笑，虽然她也没真的想把自己摘出去，不过撒个娇让她自己的心情倒是莫名的很好。
吐槽归吐槽，塔塔也没说真不管她呀，利亚在塔塔这儿总是能钻个好空子。
“说真的，”塔塔用牙齿咬上烤鸭酱油色又透着油亮的皮，一把撕了下来，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觉得她们成立公司这事儿靠谱吗？靠谱的话，你也去分杯羹啊。”
利亚此时正专心致志在碗里用筷子把雪菜搅匀，她不喜欢雪菜都堆到一块儿去的那种感觉。
她听到塔塔在说话，猛地抬头。
“啊？哦......我回来的路上也去查过这个人了，就是那个香港客户，他呢，按照目前的信息来说，没有不靠谱的迹象，不过我对于她们的公司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也不是非得什么钱都要赶着去赚，我出生之前开始就不缺钱了，就让她们自己玩吧，再说，她们要是真的把自己的名字打出去了，成立了公司上了市，就我们公司和题塑的深度合作关系，还怕我没肉吃？”
利亚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只不过她是真的不感兴趣，题塑发展得好她当然很开心，她可是袁辰毕业之后的第一个老板，看着题塑更强大她自然欣慰，但好像也就是这样而已了，再多的什么，利亚也想不出来，况且袁辰这次来找过利亚出主意，往后就算有什么，利亚也能好开口，起码比别的投资者会做事更方便些。
而这些以后的事儿，就以后再看吧。
反正利亚这次是下定决心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塔塔有时会觉得利亚懒懒的，也许那种懒懒的感觉，正是来源于利亚一些实在不愿意动脑子的时刻，这很像利亚在旅行中的风格，走到哪儿就晃到哪儿，悠哉游哉的，从来不为赶路发愁，走错了路，或者因为没带自己的机组忘了时间而没赶上飞机，想去体验当地有名的美食却发现踩了雷，利亚全都不恼，反倒时常会因为觉得当下的状况很好笑而无语地笑出声，边笑还边慢慢吞吞地想想plan b，哪怕她其实压根就没为这场旅行准备什么plan b，甚至，她连plan a都没有，很多次，利亚都是想走就走了，她也并不太愿意在一些小事上纠结，住哪个酒店，吃哪家餐厅，或者要不要去哪个着名景点，随心得很。
只不过工作的时候能由得她任性的机会并不算多，利亚也时刻提醒自己要克制，那么多人的饭碗可指着她呢。
塔塔不再问她题塑的事了，然而，微信还得回复，既然是说过的，要是装着忘记，就会显得很没有礼貌。
利亚也不吃面了，干脆往后一靠，后背抵着椅背，双手捧着手机开始编辑微信。
“嗯？怎么回啊打算？”
塔塔没看利亚，她还是吃着她的面，顺带等利亚编辑好微信回答她。
塔塔挺喜欢吃浙味的面的，在利亚为了跟林远纾套近乎而增加去浙味吃饭的频率之前，利亚曾经带她去吃过，她觉得这个店能经营那么些年而经久不衰还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本来她们也只去买个半只或者四分之一的鸭子，后来干脆把他们家的其他菜品也陆陆续续尝试了些，几乎没有踩过雷。
利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跳出来的键盘上敲敲打打，敲打出来了一行字，发送出去之前，她把手机翻转了过来，给塔塔看了一眼。
那上面写的是【你做你内心的决定吧，我都支持你。】
一句正确的废话，但塔塔对利亚这样的回应毫无办法，这实在是一句挑不出错处的废话。
废得好像就算利亚今天没有出现在星巴克和袁辰度过这一个上午，利亚也说得出这样的话。
塔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是继续吃她的面：“所以除了那三只面包，你今天去见袁辰那一面的意义是？”
“让这句回应显得不那么敷衍？”
利亚不打算等袁辰回复她，她重新拿起筷子，把注意力放回到了面前的那一碗面里。
利亚是真的这么想的，倒也不算是敷衍了，这种事儿，让利亚怎么说呢？不管有没有利益关系，都还是少参与的好。
“袁辰回你了？”
“不知道，我刚发过去，不过也不重要了。”
的确，一点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