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似乎连空气都静默了,卿晚的这句话,犹如巨石投入唐宣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无法置信的凝视着她,唐宣从未想过她会是南尘护国将军的嫡长女!
苏彦怀,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智勇双全,威名赫赫的战神将军,一支燕云铁骑军,名震天下,威震八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她居然是苏家的嫡长女!
“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唐宣再次开口,思绪波涛汹涌,他知道这句话背后隐藏着多少秘密,也知道如今卿晚对自己坦白身份,已是做好了要离开的准备,此话问出后,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懊恼。
卿晚放下手中的碗筷,神情从容淡定的回答道:“在世人眼中我是罪臣之女,是流放的逃犯,那日,南帝一句斩立决,我父亲便被斩杀在了午门口,那日追杀我们的黑衣人,一句杀无赦,我母亲就死在了贼人的剑下,那日我被扔进万蛇窟时,我还在想,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唐宣放下筷子,伸手轻轻抱住她,抚着她的背脊,柔声的说道:“那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爹娘的错,错的是陷害你父亲的那些人,别怕有哥哥在,有唐家在!”
在灯火阑珊下,卿晚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与悲伤,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湿润了眼眶,却又只能化作一句沉重的哽咽。
她曾经想过有朝一日唐宣知道自己的身世时,他会是何反应:惊讶、恐惧、愤怒、不解、亦或者是厌恶,可唯独没想过只是这样一个简单又沉重的拥抱,告诉自己他与唐家都是她的依靠!
“你信我父亲?午门前的那些百姓都不信,他们怒目圆睁,义愤填膺的都要声讨我父亲…”卿晚的声调微微颤抖,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信!那样骄傲忠贞的战神将军,怎会是叛国之将?”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坚定。
“那样坚韧不屈的你,又怎会是流放岭川的罪臣之女!”在唐宣的眼中,卿晚就如同那历经风雨却依然挺立的松柏,即使身逢绝境,也无法掩盖她内在的高洁与坚韧。
“这样看来,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母亲第一次见你便对你心生欢喜了!”
唐宣松开卿晚,月光映照在他宁静而深邃的眼眸中,他回忆着,自己和父亲带卿晚第一次回家时,母亲见卿晚时的那种惊讶与开心,那是母亲病后她为数不多真正开怀的欣喜,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卿晚看着唐宣,他的眼中似乎有着星辰大海,深邃而明亮,她轻轻说道:“难道不是因为我长的好看?”
“是是是,你最好看!”唐宣灿笑着,轻轻捏捏卿晚的鼻子,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是因为那日我头上佩戴的那支簪子吧!”
唐宣略显惊讶的问道:“你知道?”
“嗯,那日母亲第一次见到我时,即便她已经虚弱到气若游丝了,可还是盯着我头上的簪子一直看,后来她能下床后,便独自来到我房间,抱着这簪子偷偷拭泪,第二日,她便收我做了义女,我虽不知道这簪子与母亲有何情缘,但是这是我娘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
“哥哥也知晓那支簪子?”
唐宣微微颔首,缓缓道来:“当年苏将军被斩首后,消息传到了北天,夫子在课堂上与我们讲了,苏将军率燕云铁骑军,与北梁一战救北天于水火的英勇战绩,那日我从学堂上回来,便把苏将军通敌被斩首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她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母亲醒后告诉我,以前的北天,其北还有个地方叫梁洲,被称作北梁,你可听说过?”
卿晚点点头答道:“听过一点点!”
“昔日,北梁兴盛一时,其势力范围广袤,民风剽悍,北梁和北天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虽然北梁在名义上归属于北天,但实际上他们一直保持着独立的地位,北梁人野蛮凶残,兵马强壮,一直不甘受北天的管制,时常率军烧杀抢夺北天的边境的居民!北梁的平凉王好色,舅父刚登基之初,朝局不稳,各地藩王也是虎视眈眈,这时北梁向北天请旨,求娶那时还未婚配的母亲,乐阳长公主…”
“圣君好像与母亲感情很好!”卿晚问道
“是的,舅父与母亲自幼感情便极好,外祖母过世时,舅父才十岁,她与舅父相互扶持,躲过宫中的明枪暗箭,才一路从泥泞走向高潭!”
“后来呢?”
“舅父怜惜母亲,不忍母亲嫁到蛮族受苦,当下便拒绝了北梁的请婚,国宴那日,各国纷纷派了使臣前来祝贺舅父登基,平凉王竟当众再次提起此事,言辞中满是轻蔑的威胁,他不仅想要迎娶母亲,更是以“促进国邦友好”为名,暗指若不答应便举兵相向,然而舅父并未被他的言辞所动摇,可是殿上的群臣惶恐惶惊的跪了一地,恳求舅父为了北天百姓,祖宗基业,割舍儿女情长,将母亲许配给平凉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掷地有声的声音划破了大殿上沉寂:他说一国之兴败荣辱,竟要肩负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样的国,今日便是不破,又能坚持到几时,请问圣君有几个妹妹,几个女儿?”
“是我爹爹?”卿晚问
唐宣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正是,母亲说,当年苏将军这几句慷慨激昂的质问,如同一团烈火,燃烧在她的心中!她说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苏将军说这话时的神情,高傲、不逊,又带着几分对平凉王的不屑,母亲说那才是英雄该有的样子!”
“后来,平凉王愤怒至极,集结二十万大军,压境北天,舅父虽然明白形势危急,但仍然不顾群臣的劝阻,毅然决定拒绝联姻,并率军亲征了北梁,数日后,北天的军队面对凶猛的北梁军队,明显感到力不从心,兵力上的劣势逐渐显现,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整个北天,一场战役,舅父身受重伤,士兵们更是失了军心,人心惶惶,百姓们都以为北天要败了,就在这时,南尘的战神将军,亲率三万燕云铁骑军支援北天,苏将军与舅父合兵一处,两军士气高昂,只用了短短十余天,便破了北梁城!斩杀了平凉王,北梁才彻底归顺了北天,至此舅父与苏将军的英勇事迹,便成了北天百姓口中的传奇!最后母亲也如愿,嫁给了她的少年郎,所你父亲于唐家有恩,于我舅父有恩,于北天更是有大恩!”
“所以当初五皇子来北天为质时,身为质子,他亦能受到宫中皇子公主们同等的待遇,也是因为此战?”卿晚为唐宣添了一杯热茶,缓缓的开口问道
唐宣微微颔首回道:“苏将军救了北天,南尘于北天便是有恩,所以当年苏将军被斩首后,舅父便将上献南尘边防图给顾将军的潭州驻兵大将柳崇明罢了官!顾将军虽凭借边防图打了胜仗,舅父依旧以隐瞒军情之罪,收了顾将军的兵权,给了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之位!”
卿晚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随后她又问道:“那,那支簪子呢?”
“那支簪子是外祖母过世时留给母亲的,母亲再见苏将军时,是两年后,在江太傅嫡子江子衿的百日宴上,她亲手将这支簪子赠给了苏将军的夫人!”
“原来还有这些渊源,我倒是从未听我爹爹提起过!”
“可能这些对于你爹爹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他这一生忠君爱国,马革裹尸义无反顾的救过很多人的!北天、东离、南尘,于你爹爹而言都是天下臣民,都受过他的恩!”
“都说他是英雄,可那样的英雄还不是被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还不是身首异处一张草席卷着丢到了乱葬岗!”
卿晚说着说着,泪水便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她立刻趴在手臂上,挡住眼眶里流出的泪水,她想将脆弱藏起来,可颤抖的后背却出卖了她。
望着掩面而泣的卿晚,唐宣心中明白,人们口中的战神将军,曾是英雄,在历史的尘埃中,那般英勇无畏的形象仍然屹立不倒,然而,那时的辉煌并未换来永恒的荣光,他被无端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人们眼中的敬仰瞬间化作了质疑与指责,最终命运如流星般短暂,他身首异处,只留下一片寂静的悲凉,这便是卿晚心中永远的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