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绥察觉到她慑人的目光,没再言语。
今日只是被李肇打乱了步骤,才送上了自己的糕点,让薛月沉和李桓都误以为,她在谄媚讨好,那也是天菩萨垂怜,多亏了李肇那狗东西。
薛绥有些无奈。
老太太见状,却是笑容满面,乐见其成。
“老身这个六丫头,没在府里长大,但半分不比京里的闺秀差。性情稳重,心地纯善,也没那些骄纵轻狂的做派,很是讨我老人家喜欢。”
薛庆治也附和,“是个好孩子。”
这是抬举她。
生怕李桓觉得她不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不够体面。
薛月沉听着,心底莫名泛酸。
以前这些赞誉的话都是用在她身上的,兰心蕙质,冠盖京华。如今祖母和父亲都说六妹妹的好,虽然明知是为了什么,她还是觉得别扭,内心失序。
她想到了傅氏。
她的母亲。
只有母亲的心,是永远偏向她的,只偏向她一人,可眼下母亲也帮不上她什么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各怀心事。
幸好李桓也不多留,寒暄几句,便要告辞离开。
一家人照常送出门子去。
李桓大步走在前面,薛月沉跟在身侧。
也不知是着了什么疯魔,她心下一时慌乱,竟鬼使神差地拉扯住李桓的衣袖,低声问他:
“王爷觉着我六妹妹可好?”
李桓停步。
她素来温驯,很少在人前这等举动,更不会如此不得体。
毕竟薛六还是她待字闺中的妹妹,而他是她的丈夫。
李桓望着那双近乎迫急的眼睛,抽回手。
“王妃慎言。”
薛月沉忽然有些无地自容。
成婚十年,她竟会像小女儿般忘乎所以,将平日最在意的端庄持重忘到脑后。
尽管薛家人都离得远,并没有人听见,她却仿佛被人扇了一个巴掌,好片刻,都还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不知所以。
直到李桓回头,淡淡问她:
“王妃要是舍不得走,不如留下。以免大夫人回府,无人斡旋。”
薛月沉微愕,一张脸更是红得发烫。
刘世眷的事情,她方才已经听说了。李桓什么也不问,冷不丁来这一句,让她觉得丢脸至极。
她垂目羞愧,语气艾艾:“长辈的事,妾身不便插手,留下来徒增麻烦,便不在娘家掺和了。”
李桓黑眸深深看她。
“那王妃便来掺和本王的事?”
薛月沉耳朵嗡的一声,好似有短暂的失聪。
夫妻十年,她与李桓相敬如宾。李桓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很有容人雅量,也极好相处,夫妻感情是淡了点,但他从不挑她错处,对她没有不满,有时候萧贵妃问责起来,他也会帮着周全几句。
尤其在子嗣上面,她身为王妃,十年未育,要不是李桓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说是他自己忙于公务,无心子嗣,以萧贵妃那个跋扈的性子,只怕早替他换了新人。
这些年,她恪守人妇之责,大度贤惠,不争不抢,看着府里进新人,一个字都不说,在外人眼里,夫妻也算是恩爱。
这是李桓第一次指责她。
“王爷……”薛月沉声音一软,一时只觉心痛如绞,喉头哽咽,“妾身打理后宅,也有诸多不得已。妾身也不想为王爷纳新人,但王爷膝下无子,那便是妾身的罪过啊。”
李桓静静回视她,神色淡然。
“你那庶妹,我不喜,不用再张罗。”
说罢,他大步走在前面,接过侍从递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
薛月沉好片刻才反应过来……
李桓这是拒绝了薛六?
薛月沉很是不解。
李桓不是那种贪慕女色的男子,但也从不在意后宅的事。纳一个妾室而已,还是妻妹,依他的性子,就算不十分喜欢,也不会直接拒绝。
“王爷……”
薛月沉紧跟上去,困惑地问:“妾身可否多嘴问一句,我那六妹,是有哪里不讨王爷的喜欢?”
李桓嘴角微抿,执缰的手,微微一紧。
前两日,他截获了一份东宫密报。
那个薛六在旧陵沼多年,与江湖传闻那个诡谲莫测的摇光门主有极深的渊源。
这种身份可疑的女子放在身边,便是引狼入室。
他岂会为几分美色,丧失了警惕?
但这种事,他不必说给后宅妇人知晓。
“本王心意,王妃无须多问。”
李桓带着侍卫骑马走的,没有等她。
薛月沉看着孤零零停在那里的马车,叹了一口气,转回府去便找老太太和薛庆治,说王爷没有瞧上六妹妹。
薛庆治一听,冷笑一声。
“定是她回府那日欺辱门房,让端王认出来了。”
那天李桓还为此警告过他。
端王府重规矩,讲礼义,怎肯收一个败坏门风的人在自己的后宅?
对此,薛庆治喜多于忧。
这个从旧陵沼寻回来的女儿太多无常,十几岁的容貌却有一双仿若饱经世故的眼睛,看不透的心机,他满腹不满。
薛月沉却不乐意。
“父亲,我是一定要将六妹妹接到身边的……既然知道了原委,王爷那里,我自会想法子去说。王爷是通情达理的人,六妹妹这些年受了委屈,他会明白个中关节……”
薛庆治看她固执,愠怒从胸腔而生。
“你难道非她不可?要为王爷添丁,在府里随便挑一个好的,论样貌、论才情,哪一个不比她强?咱们府里的看不上,本家还有那么多的堂妹任你挑选,总能寻出一个可心的……”
“父亲对我们姐妹个个都好,为何就不肯心疼一下六妹妹?”
薛庆治从来没有被她顶撞过,一时难堪。
“父亲,官声要紧。女儿也是为父亲大人考虑。”
薛月沉不便把挡灾的事告诉他。
毕竟替她挡灾不太体面,会让人觉得她做姐姐的心狠。
何况,薛六小时候的遭遇,也让她揪心。以前她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如今贵为王妃,能帮衬她一把,也是积德行善。
比起府里另外两个妹子,薛六性子冷淡了些,但人看上去实在,也肯听她的话。
于是薛月沉又道:“六妹妹自小可怜,在府里又与母亲不对付,还是接到我身边,由我来照料才好。”
薛庆治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你可怜她,不如可怜可怜我这个老父亲,如今里外不是人,尤太常冤魂索命一样缠着我,陛下那头,自从太子参奏,也看我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就连端王方才也来点我,好似你三叔的事,是我干的……”
薛月沉对朝堂上那些事,并无兴趣。
闻声无奈地看他一眼。
“父亲,我心意已决。女儿回府了。”
薛庆治看着她离去,长叹一声。
“这是做的什么孽哦。”
说罢思忖一下,又沉着脸吩咐小厮。
“去永定侯府,把大夫人请回来!”
-
有人欢喜有人愁。
端王没有看上薛绥这件事,次日便在府里传开了。
八姑娘和九姑娘笑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走到哪里都要说上一嘴,生怕旁人不知情。
就薛绥这个当事人,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坐在临窗的木案前,很有闲情逸致地打磨一个檀木小摆件……
如意很是替她抱不平,“黑灯瞎火的,那王爷也没有把姑娘看仔细,哪里知道我们姑娘的好?”
当年被顾介拒婚,已是让她失了颜面。
如今去王府做妾,都被端王拒绝。
在如意看来,姑娘的面子里子都被人踩在地上了。
她很是看不开,薛绥却不在意,“那日在照壁前,我看到端王了。”
也就是说,她丢铜钱入水戏弄门房,是故意的?
如意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姑娘!你既然要嫁去王府,能让王爷宠爱是好的呀。姑娘那么做,不是生生把王爷往外推,让他厌弃你吗?”
如意想不通,“端王是正派人,长得也俊,姑娘为何偏要让他生厌?”
薛绥脸色冷了几分。
“小昭,你给我把这个丫头的嘴,好好管束管束。”
小昭应声,朝如意比一个杀头的手势,“再说就要拔舌头了!”
她们家姑娘,岂是那种委身事人的主儿?
姑娘愿意去端王府,不代表就想侍候端王呢。
“偏要让端王厌恶才好!”
不论别人怎么想,小昭是越来越喜欢他们家姑娘。比起在旧陵沼,如今的姑娘行事更冷静,脑子又好使,说话又好听,待下人还好,谁不乐意跟着这样的主子。
小昭想得乐观,薛绥心里并不如此。
这些话说来安慰两个小丫头而已。
李桓这人,她扎实的了解过。
一个放眼俱是天下的男子,自视颇高。
他不会在意后宅纳一房侍妾的小事。
除非,有什么别的缘故,是她不知情的……
“咕咕。”
灵羽突然在架子上扑腾翅膀。
薛绥慢慢转头,看着它,脸色微变。
李肇。
是他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