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华服金冠,这看似美好的东西,却能将女子,牢牢囚困。
“你是言国皇后。”
“可我也是他的母亲。”
“我这一生,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行事婚嫁皆不由我,就连我的孩子,我也护不了,事到如今,我只想做一回真正的,白姝妤。”
“而不是,言国皇后,将军长女。”
白姝妤取下那顶压了她十年的凤冠,毫不留恋地将它丢弃,跪地:“求您,把药给我吧。”
她身后的床榻,躺着位意识模糊的孩童,站着道眉目相似的虚影。
白姝妤所求之人,是她的父亲。
护北将军,白策。
白策替白姝妤拾起凤冠,恨铁不成钢道:“这孩子一出生便体弱,能不能活到冠礼都成问题,你又何必舍命保他,服下解药,好好养着身子,过两年,你大可重新生养位健康皇子。”
凤冠再次被丢弃,镶嵌在冠上的东珠被砸落,它一弹一滚,停在了那道虚影脚边,他弯腰欲捡,但指尖穿过珠子。
白姝妤红着眼,质问道:“他究竟为何会一出生便体弱,你不知?”
“婚前,母亲告诉我,女子要谦卑,要温顺,婚后,父亲叮嘱我,作为皇后,要大度,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举止,不能让人寻了错,连累母族。”
“我都按你们说的做了,但为什么我还是错了?”白姝妤嘶吼,“父亲你说,为什么我还是错了!”
虚影看着近乎疯魔的白姝妤,久久不能回神。
他总是在想,白姝妤就像一朵棉花。
洁白,温暖,柔和,轻飘。
但,皇宫的花园,是不会种棉花的。
或许,她本就不该属于这里。
白策没能给白姝妤一个回答,只道:“既已顺从了半生,不差这一次。”
白姝妤瘫坐在地,轻笑出声,随手将散落的额发挽至耳后:“的确,不差这一次。”
她的笑,泛着苦。
白姝妤心想,此刻,许是她此生最最狼狈之际。
可她却觉得,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般松快。
“父亲,你听见了吗?”
“风来了。”
白策攥紧解药,心跳声渐渐震耳:“别赌气,你的路还很长。”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路,有必要吗?”
话音刚落,白姝妤擦去泪痕,站起身朝白策走近。
“皇后!”
“我不是皇后,我是,白姝妤。”
用来修理花枝的铜剪,扎入白姝妤跳动的心脏。
“你们带走了我的言珺,又想带走我的言璟,做梦。”
虚影试图替白姝妤捂住那不断淌下的鲜红,嘴里念叨着:母后。
只有一颗解药的困局,最终,白姝妤以命解局。
发凉的手,小心抚摸着孩童的脸。
“皇儿别怕,没事了。”
白姝妤的笑容,还似往日般温柔,孩童唤道:“母后,儿臣好疼。”
“对不起……”
白姝妤艰难地抱起孩童,她用脸贴着他的脸:“是母后没用,留不住你姐姐,更护不住你。”
脖颈湿热,孩童安慰道:“母后不哭,儿臣现在不痛了。”
在他的记忆里,距离母后哭,已经过去有两年了。
那天,是姐姐出使宁国。
母后为姐姐戴上亮亮的金冠,我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姐姐很美,但姐姐却不高兴,她哭了。
我听到姐姐问了母后一句话。
她说,母后,女儿是你们交换权力的筹码吗?
母后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泪光,早已为她作答。
“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后,儿臣最喜欢母后了。”孩童用小手为白姝妤抹泪,可他怎么也抹不完她的泪。
“皇儿。”
“我的傻皇儿。”白姝妤拉着孩童的手,“你的太子之位,千万要占稳,别让他人夺了,它关系的不只是你的性命,还有你姐姐在宁国是否能过得安稳,全靠你身下的这个位置。”
“倘若你实在不想坐上那把椅子,给谁都好,但绝不能给言昪。”
“儿臣知道,母后放心,儿臣定好好坐稳太子之位,护姐姐无忧。”
白姝妤护着孩童的头,将他重新放回床榻,她则趴倒在床边,暗红的血从嘴角流下,声音凄凉:“我想回家,可我……没有家……”
“母后!”
孩童想要爬起,白姝妤拍了拍他的手背,说:“皇儿别怕,母后只是累了,让母后睡会儿,好不好?”
“好。”
白姝妤的眼睛,自那起,再未睁开。
“母后,儿臣给你采了你最喜欢的花,母后你醒醒,儿臣为你戴花。”
徐公公在旁劝道:“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就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吧。”
孩童挡在床前,大吼道:“谁也不许碰孤的母后!”
“母后说了,她只是累了,想睡觉,等母后睡饱,她会醒的,会醒的!你们都不许动她!”
言骅走进,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位侍卫侍女,随他开口下令,侍卫们押住孩童,侍女们将白姝妤的尸体抬出殿外。
“不要,母后!”
言骅说:“言璟,你是太子,是未来国君,不可感情用事。”
“你的母后,她已经死了。”
言璟挣扎,呐喊:“母后没死,她没死,你们都是骗子!她没死!”
明明母后是他的妻子,妻亡夫悲,言璟却看不出言骅有任何一丝悲伤,反倒是他的眉眼间充满厌烦,甚至都不愿多看母后一眼。
其实,言璟都清楚。
他所谓的父皇,根本不爱母后,也不爱他。
言骅喜欢言昪的母妃,喜欢言昪。
故,母后死了,言骅不会难过。
言璟目送着言骅离去,他带走了白姝妤,带走了言璟在这深宫中的唯一念想。
空荡的宫殿,独留他一人。
灵棺前,所有人都在哭,而言璟却不能哭。
这是,言骅的命令。
他道:上位者,当无情。
言璟跪在距离白姝妤最近的位置,他听着身后众人的哭声,只觉虚伪。
母后活着时,她们嫌她太过软弱,说她虚情假意,言璟实在想不出,这些人有什么由头,去为她哭丧。
大殿数百人,可真心难过为白姝妤难过的,恐不足十人。
画面变转,言璟眼蒙黑布,双手双脚皆被绳索捆绑。
伴着柴木焚烧的声响,多人杂乱的议论声在言璟耳畔响起,他神志迷离,隐约听见几句,假意交人骗取赎金,放人时灭口,找雇主讨要酬金。
没等听完,药效发作,言璟再次昏迷。
待言璟醒来,四周寂静,偶有鸟鸣传来,他不敢妄动,良久,确定那群人不在后,言璟方才开始蠕动。他费力蹭掉黑布,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着眼睛。
言璟缓了会儿,慢慢睁眼,周边杂草丛生,时不时有蝇虫飞过。
不用看,言璟便知自己身上肯定没一块好地,因为他现在痒得抓心挠肝,偏手脚又动弹不得,缓解不了痒意。
为解开绳索,言璟以种奇怪姿势跪地,他弯腰,伸长双手去探脚腕处的绳结。
过了约一个时辰,言璟总算拽散绳结。
休息片刻后,言璟艰难站起。
极致的饥渴,加上药物的后劲,使他走路的姿态不太稳当,但言璟顾不上这些,他要离开,至少先找处有人的地方,让他们帮忙将自己手上的绳索解开,光靠言璟一个人,断是解不了的。
三日,言璟走走停停三日,眼看终是快要走出这似迷宫般的树林了。
一路上,言璟饿到受不住时,便去啃食身边能够到的草叶,期间,他曾有幸吃过几枚野果,味道很怪,好在水分很足。
刚出树林,言璟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地往草堆里藏。
正值年少的将军,耳聪目明,哪怕是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被他尽数察觉。
羽箭穿过重重遮挡,直入言璟肩膀,他甚至没有机会躲避。
言璟因疼痛蜷缩成团,衣裳受尽奔波变得破旧不堪,汗水打湿尘土,沾满了整张脸,像泥娃娃,脖颈裸露的肌肤,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点。
看上去,跟路边的乞儿没有区别。
少年将军用剑拨开遮挡,视线相撞,他问言璟:“哪国人?”
言璟摇头不答,一个劲地往后缩。
“哑巴?”
下颚恰巧在此刻被飞虫蛰咬了一口,言璟低头晃脑,试图赶走它。
不想,这一举动落在少年将军眼中,竟被视作了回答。
少年将军靠近,言璟瞬间瞪眼防备,似炸毛的刺猬。
“你还想继续被绑着?”少年将军给言璟松绑,顺手拔去羽箭,言璟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疯狂渗汗。
他脑海,唯有一字,疼。
“跟我走吧。”
手无缚鸡之力的言璟,被人强行丢上马背。
“醒醒,言璟。”
“醒醒。”
“将军哥哥,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