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大人,你们就别问了。”
“别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我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告诉了你们,你们还能不奉诏见驾?”
这名常侍小太监话音一落,就继续小跑引路。
他身后这两位供职于吏部和翰林院的官员,也只是轻叹一口气之后,就赶紧小跑跟上。
正如这名常侍小太监所说,就算他告诉他们,皇帝要砍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不能不去。
他们不仅要去,还得快点跑到皇帝面前跪下来求饶!
可也正因如此,他们的内心才更加的慌乱,更加的没底!
他们现在能做的,那就是快些跟上的同时,还用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安慰自己。
可越是这么安慰自己,他们就越发的心虚。
终于,他们在巳时末午时初之时,来到了御书房的门口。
“启奏陛下,”
“让林大人考上举人的翰林院五经博士,孔文楷孔大人,和让林大人去大同县就职的吏部员外郎,张子恒张大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这名常侍小太监,先一步走进御书房禀报道。
此刻的朱元璋,已经身穿五爪金龙袍,坐于金龙盘绕的穹顶之下的龙椅之上。
朱元璋虽然脸上并无明显波澜,但他那双看向这名眉心有着红痣的小太监的眼睛,却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刮目相看’之色。
“咱就划出这么一个道道,他就把人找来了?”
想到这里,朱元璋只是眉心微微一皱,就一脸严肃的问道:“他们就是让林昊考上举人,让考上举人的林昊,去大同县就任的人?”
常侍小太监恭敬回道:“是的陛下。”
“洪武三年的首届科考,孔大人就是阅卷考官,考生林昊的卷子,就是他推荐的。”
“考生林昊中举之后,时任吏部主事张大人,提名让他去大同县就任!”
朱元璋听到这里,也是不得不承认,他家妹子选拔任用的内官,真就是想挑毛病都难。
他原本还想着,如果这个小太监答不上来,他就可以以此为由,把他调离御前。
可却不曾想到,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太监,竟然可以把事情做得如此的无可挑剔。
“也罢!”
“就算是要改变未来,也不需要为难这么一个小太监。”
“如果不除掉他林昊,就算是没有这个小太监,也会有另外的宣旨老太监!”
朱元璋想到这里之后,就开始‘正视’眼前这名,由他家妹子提拔到他跟前的小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恭敬回道:“回陛下,奴婢名叫‘王狗儿’。”
对于这么一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字,朱元璋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取名,都非常的接地气。
之所以会这么接底气,除了父母大都不识字,没办法取颇有内涵的名字之外,还因为取个‘贱名’好养活。
可真要论起来,原因还是在于‘贫穷’二字!
别说这么一个为了生计来当太监的人了,就连他朱元璋的大名,还有‘国瑞’的字号,还是他那有文化的义父郭子兴帮他取的。
所以他朱元璋在听到‘王狗儿’三个字之后,不仅不觉得奇怪,反而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绝对谈不上亲切,只能勉强用‘心软’二字来形容!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王狗儿,只是一脸释然的轻叹一口气之后,就严肃的说道:“你在御前伺候,取这么个名字怎么行?”
“咱赐你个名字吧!”
“王升,你以后就叫做‘王升’!”
王狗儿只是眼睛那么一眨,眼角就有了明显的泪花。
他有想过皇帝之所以为难他,是为了考验他,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考验通过之后的奖励,竟然如此的厚重。
皇帝赐名?
可以说他从始至终就不敢想这种,对他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的事情。
“谢陛下!”
“奴婢拜谢陛下天恩!”
已经被赐名王升的王公公,当即双膝跪地,重重的叩首一拜道。
朱元璋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就示意他赶紧先下去。
与此同时,他又一脸严肃道:“让门外候着的两人进来。”
“是,陛下!”
王升恭敬的退到门外之后,孔文楷和张子恒就一起走进了御书房。
也就在他们二人向朱元璋行礼之时,王升就从外面轻轻的关上了门。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文儒样,还迟迟不敢抬头的二人,当即就面露嫌弃之色。
“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如此怯懦?”
“咱是狮虎猛兽?”
“咱还能一口吃了你们不成,你们连抬头看咱都不敢?”
朱元璋话音一落,原本就已经没什么底气的二人,瞬间就更没底气了。
他们倒是挺直了腰板,也抬起了头,但额头却是已经有了些许冷汗!
朱元璋看着孔文楷道:“孔爱卿,林昊的卷子,是你推荐的?”
“回陛下,是臣推荐的。”
孔文楷恭敬小心的回道。
朱元璋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之后,就又看向一旁的张子桓道:“张爱卿,林昊中举之后,是你提名让他去大同县就任的?”
“回陛下,是臣提名的。”
张子桓内心忐忑的回道。
朱元璋听后,也只是再次轻轻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他就突然瞪大眼眼睛的同时,大声下令道:“来人,拖下去,各二十廷杖!”
朱元璋话音一落,二人那刚挺直的腰板,就一下子软了下来。
孔文楷大声道:“陛下,冤枉啊!”
“陛下,臣事先并不认识此人,臣绝对没有收受贿赂,臣阅卷从来都是择优录取,是他的卷子足够优异啊!”
张子桓也跟着大声道:“陛下,臣也冤枉啊!”
“他中举之后,本就有为官资格。”
“臣拿到他的试卷之后,也只是觉得他所写的策论,适合作为地方主官。”
“而且臣只是一个提名之人,真正决策的人,并不是臣啊!”
朱元璋自然知道,他们只是推荐和提名之人,并不是真正决策的人。
可他只是为了表达他对林昊又爱又恨的态度而已,实在是犯不着拿翰林院和吏部的主官开刀。
所以,一直到他们被亲军近卫拖出御书房,朱元璋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可也就在他们被亲军近卫拖出御书房的那么一刻,朱元璋又把王升唤到了自己的身边来。
朱元璋附耳王升道:“你现在就去打招呼,只需要打出皮肉伤即可!”
王升应了一声之后,就再次跑了起来。
很快,孔文楷和张子恒二人,就在一个还算显眼的地方,被亲军近卫按在地上打。
“哎哟哇!”
“陛下,臣冤枉,冤枉啊!”
“......”
二十廷杖并不算很多,但也完全可以要人的命。
可这些经验丰富的行刑之人,却非常懂得力道的控制。
同样的二十廷杖,他们可以打出多种多样的结果来!
他们完全可以让受刑之人喊都喊不出来,从而造成皇帝只想小惩大诫,奈何受刑之人命该如此的结果。
当然,他们也可以打得受刑之人皮开肉绽,让受刑之人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的同时,还有力气大喊冤枉。
片刻之后,一名拿着廷杖的亲军护卫,就面向王升道:“王公公,二十廷杖已毕。”
王升点了点头之后,就准备回御书房禀报。
可他刚转过身来,朱元璋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臣真的不认识这个林昊,也真的没有收受贿赂啊!”
朱元璋并没有理会,正在喊冤的孔文楷和张子恒二人。
他只是用余光看了一眼,已经湿红的白色大裤衩之后,就满意的点头道:“王升,送他们去太医院。”
“各赏赐长白山人参一根,钱钞一千......”
朱元璋还没把这个‘千’字完全说出口,就赶忙改口道:“一百贯!”
话音一落,朱元璋就果断转身,往他的御书房而去。
得到如此厚赏孔文楷和张子恒二人,并没有立即开口谢恩!
也不是饱读诗书的他们不懂礼数,只因为屁股上的伤还没来得及止血,就受到如此厚赏,实在是让他们的脑子,难以立即反应过来。
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二人了,就连手持廷杖的亲军近卫,和帮朱元璋办这差事的王升,也都还愣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好一阵子之后,孔文楷和张子恒二人虽然已经回过了神来,但他们的脑子里,却有了诸多的‘为什么’。
只不过他们已经失去了,在这里问为什么的勇气!
他们只觉得这顿打挨得莫名其妙,这颗长白山人参和这一百贯钱,也拿着很是烫手!
也就在他们二人如此思索之时,回过神来的王升,却是立即开口道:“二位大人,别在这里愣着,也别多想了。”
“别人挨打可没人参和钱钞拿,不是吗?”
二人听过这话之后,也只能勉强点头的同时,也勉强挤出一抹淡笑。
不久之后,王升就派人拿来担架,抬着屁股朝天的二人,一路往太医院而去。
与此同时,正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朱元璋,当即就把目光投向了胡惟庸府邸的方向。
“惟庸啊!”
“标儿让咱给你一个,咱对他林昊又爱又恨的感觉。”
“可是咱却只想给你一个,咱对他林昊虽然又爱又恨,但却恨大过爱的感觉。”
“你这么精明,不会让咱失望吧!”
想到这里,朱元璋就赶紧回到御书房,并坐在他那好几个月没坐的龙椅之上。
可他刚提起手中玉笔,就直接皱起了眉。
人就是这样,从勤奋到懒惰很容易,可要从懒惰到勤奋,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看着面前好几挪半人高的奏疏,就觉得有些头疼。
“还是让标儿休息一阵吧!”
想到这里,朱元璋就翻开奏疏,继续伏案批阅了起来。
也就在朱元璋伏案批阅奏疏这段时间,孔文楷和张子恒二人挨打又受赏的事迹,也传到了胡惟庸等人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放衙之后,
身兼翰林院大学士和国子祭酒的‘衍圣公’孔克表,和中书省掾涂节,就开始往胡惟庸府上而去。
可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还是先各自回家换上便装,再各自低调出行。
终于,他们在日落之时,坐在了胡惟庸府上的会客厅里。
身穿孔家儒服的孔克表,看着正坐上位的胡惟庸,率先开口道:“胡相,陛下刚北巡归来,就因为一个北境县官,把人又赏又罚的,实在是让人难以琢磨啊!”
孔克表话音一落,涂节也跟着开口问道:“敢问胡相,您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胡惟庸并没有立即回话,他只是轻轻的放下手中茶盏的同时,那双稍显细长的狐眼,也眯得更像狐狸眼了而已。
只不过,这只是在那么一瞬之间,极为不易察觉的细微反应。
紧接着,胡惟庸就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以为,陛下什么事情都会告诉本相吗?”
“本相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你们只要知道,陛下做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就行。”
“至于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我等也不要过早的去猜测。”
“陛下想让我等知道其中道理之时,自然就会让我等知道。”
“切记,提前知道陛下不想让我等提前知道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好处。”
“二位如果没什么别的事情的话,就请回吧!”
话音一落,胡惟庸就不再看孔克表和涂节二人一眼。
孔克表见胡惟庸已经开始自顾品茶,自然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了再继续待下去的意义。
可他还是想再多问一嘴,毕竟因为他林昊,才既挨打又受赏的五经博士,是他孔氏族人。
“可是......”
不等孔克表把话说出来,涂节就面向胡惟庸,恭敬拱手一拜道:“胡相所言极是,下官受教。”
与此同时,涂节也给了孔克表一个,较为明显的眼神暗示。
孔克表见状,这才似有不甘的轻叹一口气,然后就稍显敷衍的行了个礼。
孔克表和涂节二人告退之后,胡惟庸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紧接着,胡惟庸那看向皇宫方向的眼睛,也眯得像极了狐狸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