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育芳把苞谷粒撒在地上,嘴里“咯咯咯”地唤着,紧接着,大概有十几只各种颜色的成年鸡呼扇着翅膀,飞快地从芦苇丛里跑了出来。
看着它们欢快地啄着黄灿灿的苞谷粒,张育芳脸上又浮上了开心的笑容。
看得不过瘾,干脆顺势坐在了靠在猪圈旁的木头桩上。
她的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了,皱着眉头,抬头望了望天色,不觉微微地叹了口气。
“又要下雨了,这冬天马上快到了,难熬哦。”一边叹息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小腿上的那道疤痕。
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收录机,能提前洞悉天气情况的就是她腿上的这道伤疤,而这道伤疤就是天然的天气预报。
而且每次预报的都忒准,所以刀疤一不舒服,这内心就会免不了忧心忡忡。
毕竟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转眼便会进入大雪纷飞的季节。
大冬天这里可是零下三十四度,没有煤炭烧炉子取暖,唯一能有点热乎气的就是做饭烧柴火的那会儿功夫。
好在这里的棉花是真心不错,心灵手巧的张育芳跟着杨奶奶可学会了不少针线活呢。
比如做棉衣,棉裤,棉鞋,对了还有棉手套。
织围巾的活她是最近才学会的,平时都是杨奶奶闲的没事,给她们一家五口各织了一条围巾。
也真够难为杨奶奶了,买毛线的钱也是她自个儿掏的,说什么也不许她还回来。
本来对纺织品不怎么感兴趣的张育芳,在那一刻感动的发誓一定要学会织围巾。
她还打算慢慢学会织毛衣什么的,这样自己可以自食其力,那样就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用去麻烦别人了。
想想她刚来这里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习惯。
尤其到了这寒冷异常的冬天,那冻手冻脚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老家冬天哪有这么冷啊,跟这里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让她最初刚来的时候叫苦不迭。
心里真是无比的后悔,为了这个事情,她还与李国荣吵了好几次架,说啥都想回内地老家。
真不是她娇气,冬天手脚起满冻疮,那感觉真是苦不堪言。
尤其第二年开春,伤口长新的肉芽时,那种比猫爪还难受的瘙痒感,真是让人夜不能寐。
雪梅跟春梅也是如此,冻的红肿溃烂的手脚,让也在遭受着同样痛苦的张育芳心疼不已。
可他李国荣就没事,这她不由郁闷。
难不成男人的皮比她们厚吗?
所以男人就骂她娇气,没用。
既然嫌弃她没用,她就走呗,有啥大不了的,不行了就回自己老家去。
要知道,这大冬天干啥都用冰冷刺骨的水,哪里都冷冰冰的,她早就受够了。
可是赌着气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她又迷茫起来。
没钱怎么走?还有,回去了,她可是要养两个孩子。
只要她出这个门,他李国荣肯定不会再管她们娘三个的。
想起当初来这里时,母亲拉着她不让她走,是她还对自己的男人抱有幻想,毅然决然地跟着来了。
如果现在回去,该怎么跟母亲交代?
更何况,她这一回去,又多了一张嘴,难道还要让娘家继续帮衬吗?
她可以去要饭,可不想孩子跟着受颠沛流离的罪,她是怎么也做不到。
婆家从他们一家人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没了任何的关系了。
她现在回去,哪里还有自己的家呢?
想到这里,她全身一软,跌坐在床上。
环视了一圈四壁空空的房屋,虽然条件恶劣,可毕竟这里还是她张育芳的家。
起码在这里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男人脾气再不好,多少也有个男人在跟前帮衬着,还是比一个人扛着要好的多。
最重要的是雪梅跟春梅也还有爸爸。
她就是这样拉大锯似的慢慢想通了,说服了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她相信日子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冷就想办法克服,这里可最不缺的就是棉花。
没有收入,她就跟别人学怎么养猪,年底宰了,卖了有了收入,自家还能开次荤,一举两得的事,多好。
农忙季节,她就去打零工挣点钱补贴家用。
之前还对这里的生活抱着没有一丝希望的她,这几年过后,她竟然喜欢上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生活虽然还有诸多的不便,但相对于刚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太多了。
如果再能把家搬到营部去,能让孩子们上学方便,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看着鸡们吃的差不多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准备回屋里忙针线活。
无意之间,她突然感觉这群鸡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不由仔细地查看起来。
果不其然,还真又少了一只,而且还是那只下蛋最勤快的芦花鸡。
之前春梅还没开学的时候,就丢了一只鸡还有些鸡蛋,那个时候就当做是做好事,给讨饭的人行个方便,也就没再计较。
可如今,这又少了一只,不会……
她心头一紧,赶紧放下手里装苞谷的葫芦瓢,打算进芦苇丛里找一找。
当然她心里也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只是虚惊一场,说不定那只芦花鸡现在正卧在自己的窝里下蛋呢。
可一路零散的鸡毛,瞬间让她的心跌入谷底。
凌乱不堪地脚印,还有这满地的鸡毛,让张育芳的心头渐渐冒起了怒火。
她干脆顺着这一路的脚印一探究竟。
最后,脚印在杨奶奶的屋后面消失了。
张育芳站在那里,盯着屋后的紧闭的窗户,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
杨奶奶前几天就让儿子接到营部去了,这屋里头也就空了下来。
她环视了下四周,除了被风儿吹的摇头摆尾的芦苇,就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
她的目光又望向了王家的后窗户,低着头思忖了一番。
最后咬了下嘴唇,跺了下脚,拔腿绕到了杨奶奶家的门口。
自从杨奶奶走后,这里好像更加安静了,安静的有时候让张育芳感到莫名的伤感。
包了浆般的门一如既往的关着,因为这是公家的房子,这门也就没有落锁。
她趴在窗户上,脸贴着有了几道裂痕的玻璃往里头瞅了瞅。
这一瞅,可把张育芳吓了一跳。
本来空荡荡的屋里,现在却支了一张床,床上好像躺了个捂着被子,背门而睡的人。
这人谁啊?怎么会在这里?
张育芳歪着头想了想,忙轻手轻脚地赶紧撤了出来。
路过王家,却看到王家的铁将军恪尽职守地把守着。
张育芳皱了皱眉头,起初她想是不是王家占用了杨奶奶的房子,可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王家两口子跟自家男人都在一个单位上班,两个儿子跟春梅一个学校上学,这一天很难见到他家人的。
可是这人是谁呢?既然住这里了,为什么她就不知道呢?何况这几天她都基本在家。
她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家走去,百思不得其解。
刚进门,魂不守舍的张育芳冷不丁地撞在了一堵肉墙上。
“哎呦,大白天的,你这是要吓死个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