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很久,外界已至下半夜,晓云驰才从水里浮起来,甩了甩头,转身上岸。坐在岸边等了他很久的嘉长川,则在他上岸的第一时间,往他身边弹了一颗蓝色火星,用于烘干他的头发和身上寝衣。
晓云驰心不在焉地向他道谢,随后与他并肩在岸边坐下,开始思考自己的六个死劫,究竟会应在何处,又如何才能算是已经应了。
他老师所说的,已经过了的四个死劫,无非便是那四件事——长乐军之难,宇宙战场之祸,在极昼星系被原初魔祖追杀,以及,他被晓无霜砸进刹那千生结界后,冒险尝试淬炼神躯。
而这四次死劫,第一次有未知的女神护他,第二次有他哥哥晓云溪在侧,第三次有嘉氏兄弟和神阵弭因救他命,第四次有罗青娑为他护法、连决为他做指引。
若是这样的话,死劫好像也不那么可怕了。他本也不怕死,亦不惧灰飞烟灭,既然这种事情完全是可以面对的,他就更不需要怕了。毕竟,现在的他并非毫无自保之力,又有恒仪君相伴,根本就不会彻底应劫。
所以,他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剩下了……如何把这件事告知于嘉长川。他抬头看向正提膝戏弄河中鱼虾,笑容欢欣,一派天真孩童做派的所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是没想过,恒仪也会有像小孩一样嬉笑,玩乐,甚至撒娇的样子的。这些模样,与那从前肩扛数座压力大山的极昼上将,根本就不沾边,而他恰恰先认识了极昼上将,自然本也对此……无从想起。
不过,这样也好。唯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去慢慢了解他,就像嘉长川也得慢慢了解他那样。永远的新鲜,总好过漫长的老旧。
过了一会儿,他迟疑着开口,唤道:“恒仪,我有事与你说。”
“嗯?”嘉长川停止玩水,笑着侧头看向他。“什么事,你说。”
看着他的笑容,晓云驰忽然又不太想说了。他舍不得破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而嘉长川并未放过他,见他不说话,便又顾自唱了半首颂歌,惊得他浑身冷得刺骨,冰得发麻——
传血自耀荣,受其永爱兮,
获此妙月名,贵重甚难量;
长于慈和海,常住温暖怀,
世意不薄兮,恒久悟亲缘。
七生合一世,遍历六轮回,
山君恩威盛,云英亦敬兮;
昭明王之子,无悯主之婿,
显威主之侣,继蕙亦佑兮。
他都知道。晓云驰震惊着,脑袋嗡嗡作响。他全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为什么?
就在这时,嘉长川起身,用神力弄干净身上水渍,穿好靴子,转身将他抄起来抱着,一步步走向不远处那座小型园林——那座来自于极昼,容纳着弭因神阵的园林。
他不知道嘉长川要做什么,却也没敢多问。无他,嘉长川虽仍旧笑着,笑意却变假了几分,好似不得不笑着,否则便会哭出来般。
直到嘉长川抱着他,穿过那座园林的大门,走进他曾住过的卧房,那间承载着他们初次单独相处的记忆的卧房,他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挣扎着想跑,却被恒仪神君收紧手臂一把箍住,再也动弹不得。
到这时,嘉长川仍不愿黑脸,只是抱着晓云驰在屋中床边坐下,贴心地用神力关起门窗,又支起隔音结界、封禁结界,才假笑道:“只因此事难以启齿,你竟连自己都不顾了?妙月,但凡你把我的话听进去过一点儿,你就不会这么做。”
晓云驰心虚地撇开头,什么也没说。确实,这事儿是他做得不地道,不仅软威胁对方就范,还没把自己当个人,但……说真的,他不后悔。不为别的,只为那前半夜的欢喜。
再者,他听得分明着,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嘉长川也没拿那前半夜出来说,而是专门强调了其他的点,比如,他不听他的话。所以情况显而易见,虽然这很道德沦丧,但他们两个神当中,没有一个在讨厌今晚的事情。
明了这一点后,他心虚了一会儿,见嘉长川没再说什么,只是假笑着看着他,便斗胆亲了亲嘉长川的颈侧,撒娇道:“好哥哥,别不高兴啦。我保证,我以后绝不再这样。”
“好哥哥不是很相信这话呢。”嘉长川闻言,不但生平首次学会了阴阳怪气,还笑得更假了。“并且很想给不长记性的小朋友一点教训。”
听到这话,晓云驰顿时悚然一惊,随即起身往外蹿去,试图破开结界并逃离此地。苍天啊,他总算明白嘉长川想干嘛了……救命啊,阿娘,他一点儿都不想被打屁股!那真的很痛哎!
然而他到底是跑晚了。在他起身的下一刻,嘉长川伸手把他捞回来,一把按在了怀里。直到晓云驰发现他没想动手,慢慢放松了身体,他才放开晓云驰,召出一对浮雕有芙蓉花的缠臂金,对着晓云驰的胳膊比划了一下。
“这是什么?”晓云驰又困惑了。说真的,他并不觉得这是一对普通缠臂金,因为嘉长川绝对不会把不上档次的东西送给他。
“两座未激活的小型千秋神阵。”嘉长川将那对缠臂金套上晓云驰的胳膊,满意地笑了。“枢招先帝提起千秋神阵前,我就做好了这对缠臂金,但一直没想好刻什么防御阵。枢招先帝提起千秋神阵后,我就给它们刻了千秋神阵的纹路。”
听到这里,晓云驰隐约明白了什么,后退了半步,抱起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嘉长川,道:“原来你喜欢看我的手呀,怪不得你上半夜总抓着我的手腕不放呢。”
说是抓着不放,实际上却只是虚抓着,虽没弄疼他,但也没叫他找到机会挣脱。偶尔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朦胧中与爱人对上视线时,甚至会觉得自己变成了狮子的猎物。
因为对方是嘉长川,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觉得这很奇妙……一个平日里从不质疑伴侣与其他神、人的亲密关系的,很大度的神,处于春宵时,竟呈现出了完全相反的情绪,这难道还不够奇妙吗?
嘉长川摸了摸鼻子,竟坦然承认道:“是的,确实如此。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而不是因为我喜欢看好看的手。”
“这还差不多。”晓云驰满意了。“要是你敢像你三表哥诗霁光那样,乱看美人手,哼哼……”
“我哪儿会这么做呢。”嘉长川伸手抱住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语调缱绻地说道。“除了你,我此生的眼中,再容不下别的美神了。”
“油嘴滑舌。”晓云驰抱着他,哼唧了一句。“说,这种讲话方式,是不是晓枢招教你的?”
“是,他说你会爱听的。”嘉长川又承认了。“妙月,你喜欢听这些吗?”
晓云驰想了想,决定承认。“喜欢,即便这样会让我看起来很像某种昏君。”
“你是昏君,我是什么?”嘉长川哭笑不得。“祸国的魅魔,还是妖后?”
“你不是魅魔,更不会是妖后。”晓云驰抚着他垂在背后的长发,在他耳畔呢喃道。“你是神君恒仪,是神主唯一的神侣,是妙月山君的王夫,更是我的……”
他拥着嘉长川,犹豫了很久,才忍住羞意,很小声地将最后一个称呼说出口。“郎君。”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嘉长川骤然听到这个称呼,径直呼吸一紧,身上又冒出了神芍藤蔓。这正是有沐雨血脉的神赐体者的求爱行为之一。
而他对此是拒绝的——他明儿个还得早起,去听独孤芳讯讲故事,若再被那样折腾上一遍,他一定会散架的!
于是他直起身,推了推嘉长川,颇无措地对他说:“不可以,长川,客房那边还没收拾呢。”
嘉长川闻言,倒也没不愿意,很配合地收起蠢蠢欲动的神芍藤蔓,抱起晓云驰离开神冢界,回到长夜观的客房中,将他放在房中的软榻上,往床上丢了七发清洁神术,又捧着一朵蓝火烘了一遍被褥,这才折回来把晓云驰抱上床,又扯过被子给他盖好。
到了这一步,晓云驰也没放过他,伸手捉住他的手,将他带进被窝,蛮不讲理地指使他抱着自己,窝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神态慵懒。
至于原因么……没有原因。神本不需睡觉,可他就是想这么做,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而嘉长川对此并没有任何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