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捋着胡须,神色凝重地在床边坐下,
从药箱里取出一方丝帕,仔细擦拭过手指后,
才缓缓搭在沈砚书的腕上,屏息凝神开始诊脉。
苏御锦立在一旁,双手不自觉地绞紧手帕,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紧锁大夫面庞,
看似满心焦急期盼诊断结果,实则心头七上八下,
暗暗思忖:这毒是自己费尽心机寻来,
无色无味、药性隐匿,寻常大夫绝难察觉,可万一……
片刻后,大夫收了手,微微皱眉,目光幽深难测。
苏御锦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面上却强装镇定,柔声道:“大夫,
我夫君这病究竟如何?还望您直言。”
大夫抬眸,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
心中暗忖:这女子眼神中的急切不似作伪,
可姑爷这脉象……透着几分古怪。
犹豫一瞬,他还是决定先隐晦试探:“夫人,姑爷这脉象虚浮无力,
气血紊乱,似是劳累过度、又兼心绪不宁,
引得体内邪气入体,才致使这急症突发。不过……”
苏御锦听闻前半句,暗自松了口气,
心下却警铃大作,听出这“不过”二字大有文章,
忙焦急追问:“不过什么?大夫您但说无妨。”
大夫轻咳一声,站起身踱步至桌旁,
提笔写下几味药材,边写边道:“只是这脉象细微处,
还有些莫名阻滞,老夫行医数十载,竟一时拿捏不准。
夫人,敢问姑爷近日饮食可有异常?”
苏御锦心头一震,脸上却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委屈,
眼眶微红道:“并无异常啊,我一早还亲手熬了粥给夫君,
他喝得也香,怎会突然如此?
莫不是夜里着了凉,加重病情?”
大夫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瞥见桌上半碗残粥,
心下一动,踱步过去,手指蘸了点粥汤,
放至鼻下轻嗅,苏御锦手心沁出冷汗,
强忍着才没让身形颤抖,脸上依旧维持着关切哀伤。
好在那毒经过烹制、又搁置些许时候,
已然没了明显异味。
大夫最终摇了摇头,
暗忖许是自己多疑了。
一来苏家相府门第,夫人下毒这等事太过离谱;
二来并无确凿证据,万一得罪权贵,可没好果子吃。
于是,大夫转身拱手对苏御锦道:“许是老夫多心了,夫人莫要担忧。
依老夫看,姑爷需卧床静养,
这几味药材煎服后,先祛祛体内邪气,
再佐以些滋补之品,调养气血,
不出几日应当能有起色。”
苏御锦微微屈膝行礼,连声道谢,
“有劳大夫费心,还望您开些上等药材,
银钱方面绝无二话。”
苏御锦轻拍胸口,胸脯微微起伏,
那口憋闷许久的浊气终于缓缓吐出。
她抬手轻抚鬓角,将几缕散落发丝别至耳后,
仪态优雅从容,唯有指尖那不易察觉的轻颤,
泄露了方才佯装镇定的紧张。
目光扫过屋内陈设,确认无人留意,
她才放任自己,朝着虚弱卧床的沈砚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嘴角微微上扬,弧度轻浅却寒若冰霜,
那抹冰冷笑意仿若暗夜幽芒,转瞬即逝,
恰似心底隐秘算计的一闪而过。“夫君,你且好生养病,
这一关,算是暂时躲过去了。”
她压低嗓音喃喃自语,字句间裹着丝丝快意,
似是棋手落子占优,暗自得意。
不过须臾,苏御锦便敛起锋芒,
深吸一口气,调整面部神情,
犹如川剧变脸般迅速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眼眶适时泛起微红,里头盈盈水光似要夺眶而出,
眉心轻蹙,愁绪满布,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情深义重。
她莲步轻移至门口,唤来候在廊下的丫鬟小厮,
嗓音软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夫这方子你们都拿好了,
速去抓药,莫要耽搁。
药抓好便即刻回府煎上,定要仔细盯着火候,
药效关乎姑爷身子,出不得半点岔子。”
说罢,还不忘掏出帕子佯装拭泪,
“姑爷这场病可把我吓坏了,
你们手脚麻利些,也好让我早些宽心。”
众人领命匆匆散去,屋内一时静谧下来。
苏御锦安静地坐在沈砚书床边的矮凳上,
身姿微微前倾,一只手轻柔地搭在沈砚书的被角处,
时不时看似关切地掖一掖被子,以防他着凉。
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沈砚书脸上,
眼中满是担忧,眉心轻蹙,嘴唇微微抿着,
偶尔轻叹一声,活脱脱一副满心满眼只有夫君、
悉心照料病患的贤妻模样。
可旁人看不到的是,她的思绪早已如脱缰野马,在脑海深处狂奔起来。
脑内像是有一幅精密繁杂的战局图,
正被她飞速勾勒、完善。
“书房的暗格机关上次只探出一半,今夜定要趁他熟睡再探一回,
那些账本里的账目往来,定藏着他与苏念微私吞苏家产业的铁证,
哪怕多费些时辰,也得逐页翻查清楚。”
她在心底默默念叨,手指不自觉地在被子上轻敲,
似在模拟开锁、翻页的动作,节奏急促,泄露了内心的紧迫。
“还有苏念微那小贱人,仗着几分姿色蛊惑沈砚书,
妄图鸠占鹊巢、瓜分苏家财富。
派去盯梢的人虽说机灵,但难保不出纰漏,得再叮嘱一番,
不仅要留意她日常行踪、往来信件,但凡与人密会,
务必听清谈话内容,一字不漏回来禀报。”
想着,苏御锦目光陡然一寒,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指节因用力泛白,仿佛此刻眼前之人就是苏念微,
恨不得立刻将其掐死。
随即,目光移回沈砚书脸上,见他依旧昏睡,
便继续盘算:“药不能停,得让他这场病拖得久些,
越虚弱才越无暇顾及我动作。
等大夫下次复诊,想法子贿赂一番,
让他在脉象说辞上含糊其辞,混淆沈砚书视听,
好为我争取更多搜罗证据的时间。”
正思忖间,丫鬟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
苏御锦瞬间回神,脸上担忧之色更浓,
起身接过药碗,还不忘轻声叮嘱丫鬟去歇着,别累坏了身子。
待丫鬟退下,她重新坐回床边,手持汤匙,轻轻搅动药汤,
热气氤氲升腾,模糊了她的面容。
趁着这雾气掩护,苏御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场博弈,
我已退无可退,定要把你们的罪行连根拔起,
让沈砚书身败名裂、苏念微一无所有,
苏家不会被害,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夺回!”
说罢,她舀起一勺药,温柔地送至沈砚书嘴边,
口中轻声哄着:“夫君,喝药了,喝了药病才能好。”
那声音软糯清甜,仿若蜜饯,全然不见方才狠厉决绝,
好似刚刚脑海中的汹涌谋划只是一场幻梦。
沈砚书半倚在床头,虚弱的身子让他每动一下都显得颇为吃力,
可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苏御锦的身影,不曾挪开半分。
看着她在屋内忙前忙后,
一会儿端来冒着热气的汤药,轻轻吹凉后递到自己嘴边,
那专注的神情、轻柔的动作,
仿佛对待的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一会儿又拿着温热的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自己额头细密的汗珠,
动作间满是关切与体贴。
他的眼眸中渐渐泛起一层温热,
心底似有暖流缓缓淌过,那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感动。
往昔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曾经自己满心都被朝堂权势、与苏念微的纠葛填满,
对待苏御锦,总是冷漠以对,甚至为达目的,多次利用她、算计她,
对她的真心视而不见,那些伤害的话语、绝情的举动,
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如钢刀般扎在心头。
“以往,我竟那般糊涂啊……”
沈砚书暗自叹息,声音沙哑而低沉,
透着无尽的懊悔。
在这生病的脆弱时刻,
身边围绕的不是那些朝堂上的阿谀奉承之人,
也不是与自己暧昧不清的苏念微,
唯有苏御锦不离不弃,悉心照料,
这份纯粹而真挚的关怀,就像一束光照进了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让他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曾经的过错。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喉咙却像是被哽住,半晌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娘子,辛苦你了……”
话语出口,眼眶已然泛红,
那眼中的愧疚与感动交织在一起,
让他的面容都染上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此刻的他,暗暗发誓,待病好之后,
定要好好弥补过往的亏欠,
珍惜眼前这个被自己忽视太久的女人,
与她重新开始,弥补那些被自己亲手破坏的美好时光。
苏御锦听闻,微微一怔,
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
旋即又恢复成那副温柔模样,
轻声回应道:“夫君说的哪里话,你我夫妻一场,
照顾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且安心养病就好。”
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只是那藏在衣袖下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握紧,
心中暗忖:“哼,这会儿知道感动了?
可惜啊,一切都太晚了,
你犯下的错,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面上却依旧笑意盈盈,让人瞧不出丝毫异样。